55、旧识(二)

江南冬日的冷不像塞外直来直去寒风呼啸的锐利,而是带着软绵绵的阴湿缠绕在身边,丝丝缕缕就这样一寸寸的沁进身体里,躲不掉也除不去,一如记忆。

东临与南唐比邻多年,却一直未曾互通有无,此番陆宁以东临特使身份来访,南唐朝野俱不明其意图,再加上接风宴席上,陆宁与军神穆风隐隐约约的亲厚,让内务省的侍从们丝毫不敢大意。

虽然还未到深冬,但驿馆里手炉熏香火盆却是早已备下,陆宁缩在内室的一小块黑暗里,惬意的眯着眼睛,龙毅安静的立在身侧,心里亦如这斗室一般温暖如春。

“随云,那穆子陵真会来救你?”

“怎么?你妒忌了么?若是他来救我便是念了旧情?”陆宁眼睑未动分毫,却早已把龙毅的心思猜了个通透,毕竟对陆宁而言,龙毅所谓的心思实在是太直白了。

龙毅垂了头,没再答话,有几分默认的味道。

陆宁轻轻的笑了,音色清淡似乎才一出口便和夜色融在一起,分辨不清了。虽然一片黑暗里他看不清龙毅面上神色,陆宁相信以他的耳力,一定能听到,也就云淡风轻的应了句,也好免去些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即便穆子陵不专程来救我,也要派人来打探虚实才是,唯一不同的便是我们原先就认识,才能在宴席上设下几分假象来,这样一来,无论我这个特使在南唐王心里有多少分量,若是他够聪明便一定会让穆子陵来和我接触,那幅画轴不过是个小小的噱头罢了,送不送都一样。”

“自打随云送了那卷画轴出去,凌云他们已经不眠不休的守在房里好几天了,就算是铁卫,也该被磨去了不少体力才是。”

“毅,你是不是早有打算要带我出去?”

“随云难道不想走?”龙毅并未正面回答陆宁的话,却难得的反问了一句。

“事情总要有个了断才好,我想小五小七他们那边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只要能小心的推一把,让段临和宣伦修成正果,他们一文一武,日后北齐必然能平了这天下,日后要靠着他们的辛劳我们才能逍遥自在,现下小小帮他们一把也是应该的。”

“其实随云你和我一样,都是把事情都憋在心里了,兜兜转转这么久我也终于稍微明白你一点了。”龙毅抬起右手拨乱了陆宁额前的碎片,憨厚的笑了。

“你个木鱼脑袋,现在终于能多装点东西进去了,不过毅你一直脑袋空空也很可爱就是了。”

“随云,我虽没上过学堂,不过男人好像很少用可爱来形容的吧,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陆宁转头一笑,面上依稀透出几分红晕来,煞是勾人:“若是我骗了你又当如何?”

“其实,自打相识起你就从未骗过我,倒是我负你良多了。”原本不过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没曾想龙毅倒当了真,语气中还透出几分委屈来。

陆宁暗自在心里好笑,言语间却只是不着痕迹的转开了话题,毕竟有些事还是要让龙毅自己想通才好,若是他说不在意恐怕龙毅还要变本加厉的想歪了去日后反倒麻烦。

“毅你之前就单枪匹马闯过穆风的园子,不知道以前见过南唐的王了没?”因为龙毅靠了越发近了些,满身的热气扑面而来,陆宁索性将手炉抛在一旁,双手都捂在龙毅怀里。

龙毅虽然话未说完有些别扭,却也没多想,随口便答了句:“圆脸细耳婴儿白,就像是个未成熟的半大小子,虽然我只见过几次,却意外的很有印象。”

听到龙毅怪异的用词,陆宁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毅要是那南唐的王知道自己在你眼里就是这副尊容,只怕要气得从龙**跳起来。

“外面有动静,应该穆子陵有所行动了吧。”

“追出去了几个?来人似乎不少,抢了不少物件去,有八九个铁卫应该已经被引开了。”

“这么一来,凌云应该很快就要进来了,虽然房内和暖和,但毕竟时间紧迫,我只余下了四只蛊虫,毅你不要离开我身侧五尺,等他进来点灯的瞬间我便出手,若是没能将他们尽数迷昏,你再出手。”陆宁语速颇快,显然是担心凌云来的太快,龙毅自然明白陆宁用意,当下便敛了气息,紧紧贴在陆宁身侧,没再多说一个字。

“公子——”凌云贴着窗纸轻轻唤了一声,陆宁自然不会应声,龙毅手掌在胸前拂过,陆宁大惊,没料到凌云话音未落人已经闪入房中,只是凌空一指案几上的烛火便亮了,行动和陆宁之前预料的大不相同,顿时失了暗算的时机,只好仓促的将手边的四只蛊虫扔了出去,凌云不愧为东临十八铁卫之首,身手灵活矫健,临危不乱,脚踩璇玑步,零落之间便将陆宁掷出的蛊虫都避了开去。

一躲开暗器,凌云毫不犹疑使出一式‘游龙引凤’朝陆宁袭来,龙毅正要出手,凌云面上倏然现出惊骇来,惶急的紧贴着地面狼狈的翻滚了几下才堪堪躲过了回旋而来的蛊虫,这幽蓝蛊虽不致命,却最是粘人,故而极难培育,时间紧迫间,虽然陆宁尽全力施展蛊术也只孵化出四只来,自然不是这么好应付的。

陆宁气定神闲的斜靠在龙毅胸膛上,修长的指节上蓝光莹莹,在空气里划出诡异的弧线,蛊虫速度愈发快来,斗室之间凌云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躲避,龙毅黑眸中杀气一闪屈指弹出一缕真气,正落在凌云小臂上,他身形迟滞间蛊虫已经从玉枕穴飞了进去,悄无声息的隐没在凌云的身体里,让他沉沉睡去。

“不愧是隐园里培养出的死士,当真是天下无双,我刚落在房檐上便被察觉到了,不过几年不见,随云手段倒是越发了得了。”

陆宁神色一凛,把方才的轻松不着痕迹的隐了去,冷清清的回了句:“穆将军说这话可真算是折煞了陆宁,什么手段了得也不过是将军的手下败将罢了,不足挂齿的很。”陆宁语气虽冷清,词句中却不知不觉见带上几分怒气。

穆子陵反而是话锋一转,语气温软下来:“随云,这些年我想你该是恨我的吧。”

闻言陆宁先是一呆,顿了一会才淡淡答了句:“恨和爱一样最是累人,随云虽愚钝,却也不是自讨苦吃不明事理之人,犯不着为了恨你这种人浪费心力。”

“随云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坦诚,别扭的很,既然没恨过又怎会知道恨人很累,想必曾经暗地里恨过我很久吧。”穆子陵这话说得十分蹊跷,好似有人曾经被人记恨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

陆宁语气却急转直下的冷下来:“算了吧,穆子陵,事到如今还和我谈什么爱恨情仇,什么来意就直说了吧,纵是我再恨你又如何?时光流转有些事早就回不到从前了。”

“我虽知道隐园的星胸中韬略无数,但实在想不明白东临闭锁小国,哪点比南唐强,就算是要入朝为官,也决计不该选在东临才是,所以你到底什么来意,这话我就只好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了。”

陆宁眉眼一斜,冷笑从唇边溢出:“若说我恨你恨得累了,专程来杀了你,你信么?”

“随云啊,随云古人常言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们虽无夫妻之名,却早有了夫妻之实,食而同桌,寝而同榻。你又何必拿这么幼稚的谎言来激我,以你的心机手段,若真要杀我,又怎会容我察觉,恐怕早已经人头落地了,又如何能有机会再见你一面?”

陆宁脸上青白变换不定,眼中却几乎要喷出火了,穆子陵那句“食而同桌,寝而同榻。”落到陆宁耳中无异于羞辱,不过是纯粹被动的欢好,哪里容得下半分情谊?陆宁气的全身颤抖不已,龙毅眼中杀气如炽焰,无边的肃杀瞬息间便笼罩了整个房间好像之前的温暖安宁都只是幻觉一般。

以龙毅为圆心散发出的冰冷杀意扫过陆宁素白的侧脸,意外的让他清醒过来,陆宁暗自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随手扯了扯龙毅的头发,才软绵绵的回了句:“穆将军说哪里话,随云早已是破布一块,谁人用不得,难道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王孙贵匮不成?要见我,穆将军只要一纸书信便可,虽然宁自小便喜欢死士,不过不巧很可惜的是你之前派去的都不大合我味口呢。”

陆宁说完还特做作的又往龙毅怀里缩了缩,视线也绕到龙毅脸上,面上春/色纷纷扬扬一如隐园里那一树从未褪色的红杏。

穆风神色暗淡的垂了眉眼,半晌没再说话,直到驿馆外传来稀稀落落的打斗声,他才黯然的开口:“随云,你恨我也罢,可实在没必要为这种事作践自己,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你。”

“穆子陵你少在这里给我演什么苦情的戏码,你喜欢我与我和干?况且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他家破人亡一无所有么?你知道隐园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么?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所谓的爱和喜欢我还真是消受不起。你走吧,多说无益,明日我便要面君,说是北齐要借越伐唐,至于用意相信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的很,君王无道,汝可取而代之,你当真以为我没看到你书房里南唐先皇的诏书么?

穆子陵,就算你不想要这个天下我亦要拱手把半壁江山交于你手,师尊曾教诲我,要让一个人痛苦无非有两种手段,一种是求而不得,另一种便是避之不及,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处置这纷乱不断的半壁江山,至于爱恨,那不过是不重要的附属物而已,随云从没放在心上。”

穆子陵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满脸萧索的看了看屋外孤寂的下弦月,衣袍一展挺拔的身形隐没茫茫夜色里,悄无声息一如当年。

感谢你大方送的地雷,至于群聊天没有及时回复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因为什么欠债,只是我屏蔽群聊天很久了,纯属个人怪癖而已,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