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天生媚骨(上)

陆宁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只披了一件宽松的浅黄色袍子,身上很干净,显然被仔细清洗过了,看不到丝毫昨晚欢爱的痕迹。

随手拨开竹帘,一眼便望见了龙毅,端正的坐在房前大树下,阳光透过枝叶斜斜落在龙毅身上,映出畸零的光斑来。短短的黑发似乎长长了些,盖过耳际慵懒的落在肩头。龙毅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对上陆宁的眸子,嘴角挂着薄薄的笑意。

陆宁坐在窗边,呆呆看了一会才掀了竹帘出去。花梨木的案几上整齐折着一条毛巾,甚至原本收在楼下瓷罐中的白盐也被龙毅拿小木盒装了置在一旁,似乎在生活琐事上上龙毅总是聪明的完全不需要担心。

陆宁心情甚好,认真洗簌打理的一番,换了件浅紫的长衫,拿一根月白的束带把披肩的碎发草草绑了。储物柜中的衣物都是天机阁的工匠们为他准备的,陆宁想起龙毅几乎越过肩头的黑发和那一身从没变过的漆黑,不由起了为龙毅采买衣服的心思。

陆宁扫了一眼手心里的伤口,笑得如同一只藏了尾巴的狐狸。

“毅,手有点疼,陪我出去买点伤药回来。”

龙毅没应声,只是站直了身子。左手递给陆宁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右手一翻匕首便不知被藏到了什么地方。陆宁恶狠狠的想,一定要给龙毅换上一身的白,看他能把这些东西藏到哪里去。

手中竹条触感光滑细腻,前端直直刺入一整张兔毛之中,显然锋利至极。这兔毛团扇虽不华美却不失精致,难得是件实用之物。陆宁面上云淡风清,心里却早已经柔的可以滴出水来,不自觉连语气都变得软绵绵的:

“从这里往北约四十里有一个瀑布,瀑布后的藏着出口,从那边走虽然远些,却可以绕过竹楼前面的璇玑奇阵,我们走那边。”

龙毅点了点头,背对陆宁蹲□子。

掠过耳边的风,宁静而和煦。陆宁靠在龙毅背上,脑中浮现出的却是昨晚龙毅小麦色的肌肤和宽厚强韧的脊背,陆宁把头埋进龙毅脖颈里,迫不及待的想为龙毅购置浅色的衣衫,不由暧昧的在他耳边吹气:“毅,再快些,我可不想等到太阳落山之后再回来。”

龙毅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身法变幻又快了几分。片刻后,水声轰鸣,龙毅把陆宁从背上放下来,双臂环住腰身,将他整个身子都护在胸前,脚尖轻点,箭矢一般射进瀑布之中。

水帘之后,别有洞天。

一道平缓的石壁上竟还挂着软绳编织的梯子,龙毅神情怪异的盯着挂在石壁上的梯子,许久忘了把陆宁放下来。

陆宁被打横抱在龙毅怀里,手脚悬空十分不舒服,只得解释了一句:“我轻功不佳,可能飞不上去……”陆宁觉得自己的脸从没这么热过,就连受了风寒后的虚热也不及此番之万一,阴沉着脸盯着石壁上的梯子,似乎想用眼神烧了去。

好在龙毅自动过滤了陆宁尴尬的表情,脚都没动一步身形便直直拔高数丈跃了出去。陆宁龙虾一般弯在龙毅怀里,面上红晕堪比四月的春桃。

“出了这石径便是东临国的松江城,毅放我下来吧。”

这石径原本便是松江城的名迹,天机阁之所以会把出口选在这里便是存了大隐隐于市的心思,虽然来此赏玩的人不少,却从来没人愿意对那断了半截的石壁发出疑问,毕竟枫林石径来的多半是些文人,对事不关己的俗世一向是不在乎的。

石径两旁姹紫嫣红的开了许多芍药,从粉红到深紫不一而足显然是有人花了心思特地种在路旁的。不过陆宁原本就不是附庸风雅之人,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和龙毅并肩走在一处,往城中行了去。

松江城在东临不大不小,亦没什么名产,故而民风闲适宁静,鲜少大富大贵和一贫如洗之人,大部分百姓手里的银钱就和他们的性子一样,中规中矩中不上不下,好比温水。陆宁虽早知道竹居被建在松江城边上,却因为隐园突遭变故对这里并不了解。

他和龙毅只是安静的穿过大街小巷,偶尔停在干净的小摊上吃些寻常点心,离开的时候龙毅总会安静的在桌子上放几块碎银,虽不知道龙毅有多少家底,但既然离开了云浩,陆宁便不愿意龙毅再用杀人来换取酬劳。

陆宁想让龙毅知道自己富可敌国,又顾忌之后一连串的解释和谎言,只得作罢,途中却正巧行过一处赌坊,堂前悬一副对联:

“小施手段,得四季福禄;大展身手,聚五福宝财。”

陆宁嘴角一弯,在心里给加上“时来运转”四个字权当横批。

银钩赌坊,不大不小,却得了松江这方温润的水土滋养,生意兴隆。陆宁和龙毅一进门便看到中堂那副巨大涧底寒松图,心中惊诧却又不好再转身出去,探身从龙毅怀里抽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来按在龙毅手心,附耳低语一句:“只下一注,可别让我丢脸。”说完便径自朝赌桌行了去。

陆宁在寒园的时候虽常常和内侍们赌上几盅,但龙毅只负责交银子,完全不知道规矩,眼光一扫,银票便轻飘飘的落在桌上那个红彤彤的“小”字上。

那庄家眉眼细长,戴一顶细细的小尖帽,扫了陆宁一眼,拿尖细的嗓音叫了句:“买好离手,大小不走。”便拿了蛊钟旋转不停。

蛊钟刚一落桌,龙毅拿手在桌上一按,庄家叫了句:“三个六,大小通吃豹子。”一开盅盖却哪里还有半颗骰子的影子,只余了一堆粉末堆在桌上,陆宁朗声一笑:“庄家说笑了,如今这蛊钟里什么也没,便当是一个小字,怎能信口雌黄说是豹子,莫非是要耍诈不成。”

此言一出赌客哗然,桌边嘘声一片。

那庄家怨毒的看了陆宁一眼,正待发作,却被一只浅白的小手轻轻按在他肩上,庄家只恭敬的叫了句:“老板。”便退到一旁。

那白衣少年一现身,赌场中的喧哗便潮水一般散去了,饶是陆宁也呆呆的说不出一句话来。说是少年其实并不恰当,或许只是介于幼童和稚子间的年龄,被称为老板的人,充其量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身高不过五尺,整个人都裹在素白的布料里,纯洁的小脸上却带着和着瓷娃娃般的容貌极为不协调的浅笑。

那笑容从清幽和冷寂中透出诡谲莫测,他又一次伸出了他的手,只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那小手似乎更苍白了几分,带着薄如蝉翼的精致和脆弱。不过是小孩的一只手,却带着魔力般,让所有人都移不开视线。稚子开口了,声音如银瓶乍破之中泻出的清流,潺潺在众人耳边回旋:“这位公子,有这等能耐何处不能锦衣玉食,为何偏偏要来这俗气滔天的赌坊之中做下巧取豪夺之事,莫非和吉生是故交?”

陆宁看那孩子形貌气度,本已存了三分疑虑,如今那孩子一口,几乎是当面坐实了陆宁的猜测,当下便安下心来,朗声回了句:“吉生公子天生媚骨,却被埋没在小小赌坊之中,当真如那深藏涧底的寒松一般叫人惋惜。宁山野之人,突感手头拮据,路过宝地,便来试试运气罢了,不过是时来运转,又何来巧取豪夺一说?”

陆宁面上云淡风轻,话语里又没有丝毫内力,故而声音比起吉生来反而消散的更快了几分。但吉生却反应极大,立时便垂了眉眼从赌桌上拿了一千两银票恭恭敬敬的递给陆宁:“谢谢公子赏光,吉生受教了,只望公子不要存了芥蒂,日后常来才好。”方才谈笑间的气度风华像暖阳下的冰雪一般,生生化成一汪碧水,半点也寻不到了。

“龙毅,把银票好生收了,说好今天只下一注的。”话音未落,人已经抬脚往外行了去,门口两个大汉的头垂得更低了,眼里的神色不再谄媚,却流露出盖也盖不住的巨大恐惧来。

作者有话要说:仅以此章来表达我对某年无比的怨念,对我家吉生君无与伦比的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