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情动

远远便听幽幽琴声从景园飘了出来,呜咽激昂却是反反复复依旧是古曲《凤求凰》的音律。

“相思渐缠,相见却难,托鸿雁,快捎传。”随着琴音的是瑾青清浅的低吟,似唱非唱,连发音都不甚清晰,若不仔细几乎分辨不出,还因为深山是某种不知名小兽的悲鸣。

荒草枯藤,门庭冷落,不过几天,景园便凄凉落至此,当真应了那句伴君如伴虎。陆宁小心避过院子里的杂草,带着爽朗的笑意招呼瑾青:“青儿,到底还是人见人疼,大概内侍们都不愿伤你吧,今日一见伤竟是已经好了七八分,只是面上还有些苍白罢了。总窝在园子里有什么意趣,不如随我一道出去走走如何?”

琴音停了,陆宁才看清楚,端坐堂前的瑾青竟是反常的穿了一身的朱红,连脚底都踩着红缎面的纹云布鞋,这满身喜庆的赤红配着瑾青脸上化不开的愁云惨淡,怎么看怎么别扭,让陆宁心里堵得慌。

不过瑾青似乎浑然不知,雾蒙蒙的眸子从陆宁面上滑过:“陆公子到越国数月不过是幽居于寒园,该是由青儿带着公子出去才是。”陆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愣在原地,倒是瑾青话音未落便直直拉了陆宁的手往外走。

出了景园,过了游廊,又穿过几处空**的院落方出了内宫,瑾青走的又快有急,陆宁眼花缭乱,不辨方位,只得浑浑噩噩的跟着下了汉白玉的御阶直达宫门。

“内官不能随意出宫。”瑾青还要往外走,却被一柄长枪栏了去路。

“让开。”龙毅声音冰冷从身上拿出一个小黑牌来,军士们似是极为畏惧,惊慌的退到一旁。

顺利出了宫门,瑾青一语不发,径自穿了大街小巷一路疾行,因为走得太急面上还渗出些薄薄的细汗来。正当陆宁暗自担心的时候瑾青在一座平凡无奇的石桥上停了下来。

瑾青抱着桥头陈旧的狮子头毫无预兆便簌簌落下泪来,开始还只是压抑的呜咽声,不一会儿,瑾青竟像孩童稚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他就这样歪倒在刻着狮子头的扶手上,头发散了一地,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凌乱起来,朱红的外袍从肩头滑下,露出浅紫色的中衣来。

桥的那头一位穿着华丽的老妪带着婢女迎面走来,看到瑾青一副狼狈模样,取了婢女的帕子递给他,又颇为严厉的狠狠瞪了陆宁一眼,显然是修养良好才没破口大骂。陆宁被那苛责的视线剜得一阵头皮发麻,不免面上有些讪讪。

瑾青拿老妪送的帕子随意擦了擦脸,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今天是清明,想起我家公子来,陆公子见笑了。”

|陆宁暗想,自己竟是无人可以祭拜心下也有几分凄然,禁不住深深佩服起这广陵公子来,即便是死了也有这么多人为他伤心落泪,不知自己死了又有没有人会哭?几乎是习惯性的陆宁转头看了一眼龙毅,继而忍不住自嘲:“这家伙手起刀落身上不知背了多少冤魂,是能把天当庐盖,地作草席的洒脱性子,又怎会为了谁伤心落泪呢。”

“既然好容易托龙毅的福出了宫墙,青儿还是该带我在城里好好逛逛才是,越国都城平远怎么说也是位列四国之首的天下第一名城呢。”

瑾青眉眼一弯,别有深意扫了龙毅一眼:“青儿方才走得太急有些累了,便先回去了。反正有龙护卫作陪,该是想去哪里也没人栏得住才是。”说完瑾青便径自走了,自出了那穆子陵的别院,陆宁还是第一次得了机会和龙毅在一起,在心里也暗自有些期待起来。

不过,事实证明,对于一个毫不犹豫焚琴煮鹤的人而言,要从他身上找出风花雪月的情趣来基本是不可能的。硬着头皮跟着龙毅转了三圈,陆宁不得不黑着脸说出了事实:“龙毅,这里我们方才已经来过了。”陆宁谈了谈去,随意从铁匠铺中展示用的木台子上抽出一把匕首来:“你不是刚跟我说过,整个铺子中只有这柄匕首是拿墨刚锻的,勉强能用么?”

再看那铁匠铺的老板整张脸已经气的发绿了,只是这老板在平远城做了数年生意自然也是有些眼色的,什么人惹得起,什么人惹不起心里还是清楚的很的,于是干脆进了内室不出来了,也不担心龙毅他们拿光了东西。

“我知道的地方都带公子去过了,不如我们回去吧,等下误了时辰宫门便要关了。”陆宁看龙毅小心翼翼说话的样子,方才的那一点失落早不知跑哪里去了,不过他哪会轻易放过看龙毅,装模作样的说了句:“方才经过那间药堂的时候不是还听那掌柜的嘀咕什么一看就知道是倚红阁的姑娘么,以你的耳力自然不会听不到,为什么不带我去那个什么倚红阁转转。”

龙毅再怎么说也是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又怎会不知道平远城的第一销金窟是什么地方。原本他心里是万万不愿意带陆宁去的,可左思右想也找不出个不带他去的理由来,只得黑着一张脸闷头在前面带路,引得陆宁在身后窃笑不已。

“小心!”龙毅出手如电,打落了一枚不知从什么地方射过来的暗器,又行云流水的反手一带便把陆宁牢牢圈在怀里。

陆宁镇定自若,只是敛了笑意双手滑入袖中,深深朝铁匠铺的内室看了一眼,低声对龙毅说:“左手第三个。”

话音未落一道冷光略过眼前,人群中已有一人人头落地,似乎不明白自己哪里露了行迹,那双失去灵气的秃鹫眼还死死盯着陆宁。龙毅一招得手杀了刺客毫不在意的扫了地上的人头一眼,立即身形如风高高飘起,也不顾惊世骇俗就这样飞檐走壁带着陆宁一路回到宫内。

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喝杯温茶,云浩便风风火火赶到寒园。只是几道简单的命令,很快龙毅便赤着上身被捆了双手扔在院子里,自云浩入了园子,陆宁便一直侧卧在软塌中眯着双眼,亦未给起身越王行礼,纷乱的细发被风扬起,面上神情模糊不清。

“子辰六,你好大的胆子,不过跟了陆公子几天竟将数十年的规矩都忘了。凭着影卫令牌私放内官出宫,来人啊,把他压到刑堂先重打一百鞭子再听候发落。”

陆宁原以为云浩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这次龙毅竟真是私自放他们出宫,惹了越王震怒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他,当即便坐不住了,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是我让龙毅带我出去了,没曾想陆宁官拜上卿竟还算是个内官,这倒还真是在下无知了,不曾想在越国这堂堂三公六卿之首的上卿竟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内官。”

云浩怒极反笑,也不再跟陆宁虚以委蛇,当即变了脸色阴恻恻的说了句:“陆公子本就仗一副倾国倾城的姿容才拜了上卿。不过此‘上’非彼上不过是张了双腿等人来上的意思自然是上卿了。此等‘上’卿不算内官,难道还是朝臣不成?实在荒谬!”

陆宁闻言胸中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出血来,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按在袖中,忍不住要扣下袖箭机簧。陆宁黑沉沉的眸子射出骇人的冷光,却不过是视线在云浩龙毅之间游移数次,最终还是垂了衣袖,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你若要送龙毅入刑堂,那明日就来给‘广陵’收尸吧,三花追魂散、五毒化气丹、七虫七花膏,保管殿下你喜欢哪样我用哪样,陆宁言尽于此,你自己决断吧。”

云浩盯着陆宁脸上云淡风轻的浅笑无法分辨他话中的真假,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拂袖而去。越王一走,园子里很快便安静下来,连带着平日叽叽喳喳的婢子们也不见了踪影,陆宁又在软塌上躺了好久,到底还是怕龙毅被绑久了气脉不活,起身到房中取了剪子咬牙切齿的替他割断了绳子。

龙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低眉顺眼的站着。陆宁心中愤恨龙毅的不争气,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不轻不重的说了句:“你到内室去站着吧,杵在这碍眼的很。”便闭了眼躺到塌上歇了。

陆宁心中思绪混乱,那刺客的中衣上绣了个小小的风字,他在别院中住了数年,每日见到的便是穿着这般衣服的军士,如何会认不出来。只是没想到那穆子陵会执念至此,竟找到越国来了。这皇宫自然是安全的,只是他若出了皇宫不难想象又是怎样的一路追踪死缠烂打,更何况现下陆宁已经和云浩撕破了脸面,日后若是要带走龙毅只怕更难了。

陆宁胡乱思量一阵,又担心瑾青的处境会不会更加雪上加霜,再加上今日前前后后走了不少路,实在是倦极了就在榻上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繁星满空,陆宁转过头去,堂中早已燃了灯烛,紫莹见他醒来又温言招呼他用膳,一切如常又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陆宁实在没心情吃饭,便随意提了一格蒸糕便入了内室。

不曾想内室竟没点灯,陆宁一进门便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里,陆宁手中的食盒狠狠撞在龙毅身上。

“笨蛋怎么不点灯。”话音未落,八仙桌上的烛台便亮了。

龙毅还是和那日初见一般,只拿那双黑眸静静看着陆宁,并不开口说话。陆宁想问撞疼了没,又想问站累了没,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食盒重重往桌上一砸:“重死了,给我都吃光了。”

龙毅垂了眉眼,右手虚握,便隔空取物,把食盒中的蒸糕一个个抓了过来默默塞进嘴巴里。陆宁这才注意到龙毅还是赤着上身,于是有些自暴自弃的说了句:“你这般赤身(果)体的是要勾引我来上你么?”

房中十分安静,所以就算龙毅声音再小陆宁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如果我勾引了,陆宁你会上钩么?”

陆宁只觉脑中一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来,陆宁着平平常常的两个字从龙毅嘴巴里说出来仿若带上了无穷的魔力,让人沉沦。

“我自然会上钩啊,而且,我现在就上钩了哦。”昏暗的烛光中,陆宁目光灼灼几乎要把龙毅生吞活剥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时气愤,就恶趣味的停在了这里,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