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皇帝坐稳后,便是有另一个礼赞官上前来,郑重的从金盘里取过册封策书打开来,极其肃穆的宣读起来。

至于策书里写了什么,陶君兰倒是一个词都没记住。她的全部心神,全都放在了看着李邺上。哪怕是只能看见一个侧面,一个肩膀,她也是忍不住去看。

而李邺,却是一直神色坦然,并不低头或是有喜色,沉稳庄重的听完了整个策书。然后才又在礼赞官的引导下对着皇帝三拜稽首。

陶君兰自然也是跟着一起行礼。

随后皇帝从御座上起身,从侍从恭敬奉上来的金盘中取过太子玺缓,神色庄重的亲手递给李邺。

李邺跪下受之,神情亦是肃穆。

陶君兰也是跪下。

从接过太子玺缓那一刻开始,这个礼便是成了一大半了。

接着皇帝又说了几句训诫的话,便是亲自扶起了太子,然后拉着太子上了銮驾御撵,高声道:“去祭天台。”

祭天台也在宫中,平日也作观星之用。算是宫中最为庄重神圣的地方。此时前去祭天之后,李邺的太子册封大礼便是算彻底完成。

因皇帝将太子拉上了自己的御撵,所以陶君兰只能独自乘坐太子銮驾。同时,她心里也是十分纳闷:皇帝这样的一个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毕竟,按照规矩来说,皇帝是不必这样的。而且,皇帝的御撵本身就是一种身份象征,只有皇帝能享受。如今李邺与皇帝同乘——

不仅是陶君兰,就是底下群臣也是忍不住大吃一惊,然后心里直犯嘀咕。若不是场合不对,他们只怕当场就要交头接耳起来了。

不过,即便没有交头接耳,也是忍不住偷偷去看别人的神色,想从神色中看出他人的想法来。

而皇帝则是显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带来了什么,神色依旧自若,甚至依旧握着李邺的手,一脸平静甚至微微带了几分慈和。

只有李邺清楚,皇帝到底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皇帝几乎快要将他的手腕捏碎了。从刚握住他手腕的那一刻开始,皇帝就用了极大的力气。不带半分温和慈爱,只是凶狠暴戾。

他甚至不可能挣开——一则是场合不允许,二则也是皇帝太过用力。

不过他还是微微的挣扎了一下,甚至低声提醒皇帝:“父皇,这不合规矩。”

皇帝却是丝毫没有理会的意思。

最终,他便是索性不再反抗了,顺着皇帝的意思一起上了御撵。

待到御撵开始往前缓缓前行,和后头大臣们也是拉开了距离之后,他才忽然听见皇帝嗤笑了一声:“乘坐御撵的感觉如何?可值得你费那么大的心思?”

李邺微微怔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皇帝会在这样的场合问出这样的话来。当然,他不是聋子,听得出皇帝语气里的嘲讽和质问。

若是懂规矩,他自然是不该回答,只低下头去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就是了。不过,皇帝的态度却是叫他恼怒,他最终还是开口:“父皇觉得儿臣会是如何一个感受?”

乍听声音是平和无波的,可是仔细听,却也有一丝淡淡的戏谑。即便是皇帝没感受到那段戏谑,却也是被李邺这份古井无波的反应激怒了。

“看来你是真不怕朕了。”皇帝冷笑一声,“你可知,若朕此时让你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

“儿臣会脸面尽失。”李邺的语气仍是平淡,甚至微微笑了一下,恭敬的反问皇帝;“那父皇可会如此做?”

皇帝顿时被问住了——事实上,他怎么可能这样做?这样做,李邺的脸面是没了,可焉知同时丢脸的不是他?而且这般只会让朝廷也是位为之动**罢了。

不过,当皇帝发现自己还真是什么都不能干的时候,顿时更加不痛快了。

至于李邺,则是淡定的扫了一眼皇帝有阴沉倾向的脸,好意提醒:“父皇,朝臣们都还看着呢。”

皇帝就更加憋闷了。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整治李邺。随后却是听见李邺轻声道:“其实父皇又何必担心呢?您若不肯给我权力,我便是乖乖在端本宫就是了,不会如同父皇想的那般争权夺利。”横竖也并不急在一时。

当然最后一句话却是没说出口。

皇帝惊讶的看了李邺一眼,却是打心眼里不相信这话的。权力,谁不喜欢?当太子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权力?想当初他做了那么多年太子,自然是知道做太子的人,会是什么样一个心思。

不过,皇帝却是不知道,这是李邺的真实想法。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想法。他是真不急——皇帝的身子,他许是比皇帝更清楚几分。

李邺的态度,自然是让皇帝不愿意再去理会李邺了。

行至天台,皇帝这次却是没再刻意表现亲昵和慈爱,只是率先上了祭台,以三牲酒水祭天。

而李邺则是慢一步等着陶君兰上前来后,与陶君兰缓缓上了天台。

陶君兰还挂心着刚才皇帝的反常之举,不由得关切的想开口问问。却是没想到李邺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开口。又道:“没事。”

这个场合也不适合再多问什么。陶君兰便是将话又重新咽下去了。

接下来便是李邺三拜九叩正式祭拜天地,通告天下他为国之储君,受天之命。

自然,按照规矩,册封太子是要大赦天下的。皇帝虽然不喜李邺,可也没敢破坏历代君主留下来的规矩,仍是下了大赦天下的旨意。

祭天完成后,时间也是不早了。这些东西看似简单,可是真做起来各种繁文缛节却是根本承受不住。

随着太阳越来越大,陶君兰背上早已经是被汗水重重打湿,也是趁着人不注意偷偷的举起袖子来嗅了几次提神醒脑的香丸。还好提前准备了香丸,不然的话只怕此时人早已经是昏昏沉沉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仪式结束,陶君兰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酸疼了——礼服本身就已是繁复,再加上身上的个各种钗环饰物,更是沉甸甸得厉害。坚持这么久,还得随时维持住仪态,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

不过宫中接下来还有宫宴。算是太子宴请群臣,与朝臣之间拉近关系的。这样的宴会,陶君兰自然不可能去参加的。但是等着她的,也有一场宴会。是为了让内命妇和外命妇认识太子妃而举办的。

毕竟,作为太子妃,以后是要当皇后的。本身的职责就是统领内外命妇,所以这样的宴会也是十分有必要。

陶君兰回了宫之后,抓紧时间换了一身轻便些的衣裳,随后便是匆匆赶往宴会上。

皇后已是到了,而王夫人等也是早就在了。陶君兰是最后一个过去的,因为时机和身份的缘故,她一进去便是受到了关注礼。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陶君兰镇定自若的往前走,微微含笑端庄无匹。这些人看她又如何?身份尊贵又如何?她是太子妃,无需理会这些目光,更无需主动在意旁人。

一路行至皇后身前,陶君兰矜持的冲着皇后行了一礼。

皇后大约是为了表现亲和,笑着扶起了陶君兰:“祭天累不累?可要歇一歇?”

陶君兰动作一顿,和皇后对视半晌,然后便是微笑道:“皇后娘娘这是什么话?祭天乃是最神圣不过的事,我又怎么会觉得累?”

皇后刚才那番话,分明就是个陷阱。若真顺口说累了,那岂不是在抱怨?那岂不是对仪式不敬重?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后说了这样的话,是什么居心?

陶君兰心里冷笑了一声。

皇后不以为意,慈和一笑:“都等你许久了。你和大家打个招呼罢。”

陶君兰自动忽略了那个“等了许久”的话,笑着转过身去,对众人招呼。

自然众人也忙朝着陶君兰行礼:“臣妾给太子妃请安,恭喜太子妃。”

陶君兰看了皇后一眼,笑着冲众人道:“也不必多说无用的话,咱们本也是相熟,可别因为身份弄得生疏了。时辰不早了,我看就开宴罢?”

没有咨询皇后的意思,便是直接宣布开宴。这算是故意在和皇后别苗头了。认真算起来,也是有点儿不大尊重皇后的意思。

皇后咬咬牙,心里自然是恼怒非常。不过皇后毕竟不是小姑娘了,这点气她还能忍下来,所以只是压下怒火一笑置之。

而其他人,听见了也只当是没听见——要知道,经过了皇后散发除服请罪一事儿之后,皇后的声望已是一落千丈。再加上王家那头也无法给皇后更多支持,所以更是无人再看好皇后。

皇后又如何?失去了嫡子,失去了声望,即便是皇后又如何?将来真正当家做主的,绝不会是皇后。只从这一点,大家就已经是知道自己该如何战队了。

而太子妃狂妄傲气又如何?那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谁敢怠慢?以太子对太子妃的重视,讨好太子妃绝对没错的——这就是众人的心声。

陶君兰自然是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转身冲着皇后一笑:“我又擅自做主了,皇后娘娘您可别恼了我才是。”

陶君兰连着叫了几次“皇后娘娘”,表现出来的生疏便是更为明显了。诸位命妇看着,自然是心里更加明白:看来新晋太子妃和皇后的关系可不怎么好啊。也是,太子本就不是皇后亲生,谈不上亲厚,那么自然太子妃就更谈不上了。待到筵席开始各自落座后,陶君兰便是笑着提醒一动不动的皇后:“皇后娘娘先饮一杯罢?算是我敬皇后娘娘一杯,祝皇后娘娘长寿安康。”长寿安康。听到这四个字后,皇后的眉头剧烈的跳动了一下。深深地看了一眼笑得端庄温婉的陶君兰,皇后沉默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了。然后才又勉强的冲着那些命妇们一笑:“大家也都别见外,也别不自在。尽情享乐就是,今儿可是大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