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的这番话,可谓诛心。不管是说哪一个皇子,让人听了去只怕一个狼子野心的名声是跑不了的。

李邺握紧了拳头,语气却是越发淡漠:“儿臣不敢。”他不敢说,他不想当太子,事实上,他想当太子,想当皇帝。所以,他还真不敢说他不敢。

皇帝显然猜到了李邺这点小心思,当下便是嗤笑道:“是不敢说不想做太子,还是不敢有这样心思?”

陶君兰也我忍不住攥紧了手指。指甲陷入掌心亦是没有知觉。皇帝这般咄咄逼人,又何曾有半点慈父模样?李邺纵然有那样的心思,可是他又何曾动过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他争,也是因为他有那个资格。也是因为皇帝给了他资格。

“父皇究竟想说什么?”然而李邺也是被皇帝这话给激怒了,当下抬起头来,平静和皇帝对视,“父皇若想让儿臣交出手中大权,儿臣绝无二话,父皇若想将罪名扣在儿臣身上,儿臣也绝无二话。只请父皇不要这般。”

“为什么想要弄死谷道人?”皇帝灼灼的看住李邺的双眼,带了质问:“是因为你怕,怕谷道人的丹药真能让我长生!你怕谷道人的丹药真能让我返老还童!这样一来,你就永远没机会了是不是!”

陶君兰愕然抬头,然后并不意外的看见了皇帝的面上带了一种近乎奇异的疯癫之态。那副样子,叫人几乎不忍直视。她忽然就意识到:太后的一番苦心,或者根本就是白费了。皇帝已经疯了,根本就拉不回来了。

怕李邺说出什么更激怒了皇帝的话来,陶君兰抢先便道:“弄死谷道人,是妾与太后的意思,皇上明鉴,王爷是真不知道的。”

皇帝看了陶君兰一眼,忽然一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残忍血腥:“既然如此,一命抵一命,来人,将陶氏拉下去杖杀了罢!”

杖杀,是宫中最为常见的刑罚。就是活生生的将人按在那儿,用粗实的棍子一棍棍的打在腰臀上,直至人断气。通常被杖杀的人,下半身几乎都是血肉模糊,看不出一个完好的样子来。

这种死法,比起毒酒白绫或是斩首这些来,更是痛苦得多。很多人,都是活活疼死的。

皇帝这么轻飘飘的,却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在外人看来,陶君兰受尽宠爱,身份尊贵体面。可是在皇帝看来,她也不过是个蝼蚁罢了。随手就可以捏死,无需任何顾虑。

陶君兰心中一紧,脸色都是白了几分。再看李邺,面色也是极为难看。

皇帝这是在打李邺的脸,而且颇有点故意警告李邺的意思。

屋里就宝船太监和张嬷嬷两个人,其他的早就在皇帝发怒的时候退出去了。此时宝船太监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之后,和张嬷嬷面面相觑,却是都有些着急。

宝船太监迟疑着上前,低声劝解皇帝:“皇上,若真如此做了,拴儿小公子和明珠小姐那头——”其实他本是想说看在端亲王的面子上的。不过想想皇帝此时应该不可能还因为这个改口,所以临时只能改成拴儿。不管怎么样,皇帝也是真心疼爱拴儿和明珠的。

皇帝微微一顿,然后低头沉吟片刻。

宝船太监微微松了一口气,觉得应该是起效了。

可没想到皇帝沉吟的结果却是:“杖杀陶氏之后,立拴儿为皇太孙,端亲王为太子。皆是再选名门闺秀为太子妃,也好教养拴儿。”

陶君兰一听这话,险些没昏过去——这是什么意思?这简直就是当着她的面儿,商量怎么给李邺娶新人,还要夺走她儿子!

最恼人的,还是皇帝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那种感觉,好似杀了陶君兰,反而倒是为拴儿好似的。而立李邺为太子这个事儿,说得也像是一种交易或是安抚。更变相的是逼着李邺做选择:你不是想当太子?那就拿陶氏的性命来换。你不是一向宠爱陶氏?朕倒是要看看,女人重要,还是皇权重要。

陶君兰死死的抿着唇,忍住了想要去看李邺的欲望。她对李邺还是十分有信心的,若只这样李邺就选择了皇权而放弃了她的生死,那么她还真不如就此死了!

皇帝给李邺出的这个选择,自然不仅仅是让陶君兰和李邺变色,就是张嬷嬷和宝船太监,也是忍不住心中一凛。

皇帝是真的疯魔了。

这是所有人的念头。

李邺看着皇帝面上的神色,深吸一口气断然道:“儿臣不做太子,只求陶氏平安无事。若父皇真要处置陶氏,却是请先处置儿臣罢。儿臣身为一家之主,自然才是这个该担当责任之人。”

李邺这话说得坦然而又笃定。维护的意味更是十足。

陶君兰叹了一口气,心里微暖鼻子却是忍不住酸涩起来。李邺根本连犹豫都不曾,就做出了决定。可见在他心中,她竟是重要至此。身为女子,她还有什么可求的?

“皇上三思!”张嬷嬷也是稳不住了,忙开口求情:“皇上,此事本是太后主意,何必牵连端亲王府?况且太后如今这般,皇上就当替太后积德,还是饶了陶侧妃一回罢。陶侧妃毕竟生养了拴儿和明珠,也算有功。况且当初她与瘟疫一事也颇有功劳,真赐死了她,只怕会让天下人寒心哪。”

张嬷嬷这话说得是极对的——经过瘟疫一事,陶君兰虽说身为女子,可是一样的在民间颇有声望和名气,更是十分得民心。就是那些经历过瘟疫受过陶君兰恩惠的人家,如今都还供奉着陶君兰的长生牌位呢。

真是为了这么一点理由就赐死陶君兰,还真不好对百姓交代。

然而张嬷嬷这话非但没起到作用,相反的反而越发激怒了皇帝。皇帝冷笑:“正是因为如此,陶氏才胆大包天!只是她越是这般,朕就越要处置了她,让旁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儿却是万万不能做的!”

陶君兰跪在地上,缓缓直起身子来,也顾不得什么规矩谦卑了,只和皇帝对视:“皇上要处置妾,妾不敢有半点怨言。只是临死之前,却是有几句话想问问皇上。”

谁也没想到陶君兰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而皇帝看了陶君兰一眼,则是饶有兴致的点点头:“既你都要死了,这点请求朕便是允了就是。”

陶君兰便是谢恩:“多谢皇上成全。”顿了顿后,她便是开口问出第一个问题:“妾敢问皇上,妾到底何处做错了?”

皇帝一怔,随后面上浮出恼怒来:“何处做错?你夹带毒药进宫,这一点就是该死!你毒害有爵位之人,这又是一错。身为朝廷名妇,明知故犯更是错上加错!”

“夹带毒药进宫妾承认,可是妾何曾害过有爵位之人?若皇上说的是谷道人——谷道人死在宫中,妾连见都没见过,何来毒害一说?至于身为朝廷命妇,妾自认为便是有责任匡扶正义,劝诫君主为明君。谷道人以长生为幌子欺骗皇上糊弄皇上,这样的人才是罪该万死!”陶君兰凛然言道,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皇帝冷笑:“妇人就该在家中相夫教子,方为正道。你如此热衷于这些,不过是牡鸡司晨罢了。再则,你可让端亲王上折子劝诫,又如何能用这样偏激手段?不过是狡辩罢了。”顿了顿,皇帝又道:“纵别的不说,只夹带毒药这一点,便是罪该万死了。”

“妾身为晚辈,本就该顺从长辈。太后提出要毒药,敢问皇上,妾是该给呢,还是不该给呢?”陶君兰如此反问皇帝,却是不等皇帝开口便是又自己说下去:“若不给,妾便是忤逆不孝,若给了,妾就是夹带毒药。二者皆为错,妾该如何选择?再则,身为命妇,太后又命妾不从,那便是欺君忤逆之罪,一样是罪该万死。妾又该如何?”

皇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有些不耐烦:“不过是巧辩罢了,你大可告诉端亲王,再让端亲王转告朕,这场祸事又如何会发生?就是太后如此,也是因你而起。”

“果真是因妾而起吗?”陶君兰轻笑一声,注视着皇帝轻声反问:“若皇上不曾为妖道迷惑,甚至不听太后劝诫,太后又何曾愿意用这样激烈法子?皇上您自己也说,太后素来和善,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儿。可您想想,太后为何非要如此?若不是为了皇上您,若不是为了她心爱的儿子,太后何至于此?同样为人母,妾对太后的一片苦心深有体会,是以才愿意帮助太后行此事。”

“谷道人乃为高人,怎么会是妖道?”皇帝听陶君兰一口一个妖道,显是不同意,最后便是如此驳斥了一句。

“敢问皇上,从古至今,有谁曾服用丹药便是获得长生了?”陶君兰却是不惧皇帝恼怒,只是出声质问。

皇帝一怔,随后便是说道:“纵得长生,都是世外高人,何曾会拿出来到处宣扬?再则,昔有炎帝黄帝成仙,再有道门老子等,不都是得道成仙?汝等妇人之见,才不信这些罢了。”“那他们可是服用丹药所致?”陶君兰咄咄反问。皇帝一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