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陶君兰染上瘟疫的消息时,已经是深夜。李邺当时正在练字——心浮气躁的时候,也只有练字能叫他平静下来了。

当刘恩敲门的时候,李邺还皱了皱眉,有些不满意。要不是想着此时过来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他倒是还想先写完这篇字再说。

待到听完了刘恩的禀告,他顿时就顾不上字了,笔随便往笔架子上一搁,然后便是气急败坏起来:“什么?!”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竟是之前没一人禀告上来!而陶君兰居然也一直没说,就这么瞒下来了!

刘恩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他来禀告这事儿之前就已经很清楚会是个什么结果了。说实话,是在意料之内。

李邺发了一顿火之后便也是消停下来了。他心里很清楚,瞒着他必然是陶君兰的意思。也只有陶君兰才有这样的胆量瞒着他。

至于为什么瞒着他,必是怕他知道了做出糊涂事情来了。

当下李邺便是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心里有些戚戚然:她就这般不信任他。她还总说他遇到事儿不肯与她分担。可她呢?她不也是一样的?

瞧着李邺神色不对,刘恩忙又道:“不过好在如今已是有些眉目了。说不得过两日方子也就研究出来了,到时候侧妃自然也没了危险——”

李邺听了这话微微挑眉,心里悬着的石头倒是放下了一些:“哦?有进展了?”

刘恩笑了笑:“说起来这事儿也和侧妃有关系。那个被困在咱们府上的太医主意到了侧妃的情况格外好些,便是推断出来侧妃用了什么东西,以至于能克制住瘟疫。照着这个思路研究,总能配出治好瘟疫的方子。太医院得了这个方案,一个个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太医院的反应,便是更加从侧面说明了这个法子是有用的。

“叫他们好好研究。尽快。”李邺言简意赅的吐出自己的要求,末了又问:“侧妃的情况如何?她可难受?”

刘恩此时自然不敢再说什么火上浇油的话,只道:“侧妃的情况比其他人来说好了许多。听说也不甚难受,再加上徐太医的方案,侧妃的心情也是十分平和。”

李邺闻言松了一口气。本想下意识的说“我去瞧瞧”,反应过来又只得将话咽下去。一时又懊恼:那日既然去了,就不该只隔空看了一会儿就作罢。到底是该进去,再靠近一些。而且,也更该久留一些。

李邺的懊恼自也是无人知晓,他挥挥手让刘恩退了下去,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叫人送一壶酒来。”

借酒浇愁愁更愁,如今他却是已经顾不得了。事实上,这些日子若是不喝上一壶酒,夜里他必然是睡不着的。而且他更忍耐不住那股子想去看看陶君兰的冲动。

待到刘恩退出去,他这才敢露出几分惊惧之色来,喃喃自问:“她会平安无事罢?”顿了顿又忙断然回了自己的话:“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她绝不会有事儿。”

他绝不会让她有事儿!第二日,李邺叫人上了折子举报衡国公府。说实话,衡国公府让他有些失望。因为衡国公府除了一开始的努力之外,后头竟是半点好消息也没再传来。倒是叫他白期待了一场。

原本他还想再等几日,不过陶君兰染上瘟疫的事儿着实叫他震怒不已,而且再加上徐太医的方案,如今看着却是用不上衡国公府了。于是他干脆就直接来个釜底抽薪。

他要叫衡国公府面子里子都没了。更要叫衡国公府被皇帝厌弃。想想,衡国公府出了事儿,那么皇后必然也会面上无光的。甚至,皇帝和太后也会迁怒皇后,觉得这其中有皇后的授意,衡国公府才敢如此胆大妄为。就算没有皇后手笔,可谁叫皇后出自衡国公府呢?

这就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然,想要借此扳倒衡国公府却也不可能。不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水滴石穿这两个典故李邺却是一直记得的。

就是太子的名望,也会因为这事儿而受损。

他这一手,可谓是一箭数雕。只是他心里的愤怒却还是没有减少半点,他依旧感觉不到任何的快意——陶君兰一日不好,他便是一日无法感觉到快意罢?不过,不知陶君兰知晓了这个事情之后,会不会觉得痛快?

想了想,李邺决定写封信给陶君兰,亲自告知她这件事情。以前他有什么事儿都尽量口述,甚少用书信笔墨。毕竟书信来往落在实处,万一叫人看去了,那便是天大的麻烦。所以,以防万一还是尽量不动笔墨的好。

不过他今日却是忍不住了,更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陶君兰收到了李邺的信时,既是惊喜又是担忧。也顾不得先拆开看,倒是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封口的火漆,见并无半点不妥当才顿时松了一口气。

待到看过了信,陶君兰更是觉得心思繁杂——她没想到李邺居然会做这样的事儿,一则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了,二则是这样的小动作,太容易叫人发现了。

打压了衡国公府固然是好事儿,可万一事态发展到了根本控制不住的地步又该如何?衡国公府没有立刻封府,其中便是有无限的可能。万一事情朝着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纵然是李邺也不可能力挽狂澜。

那时候,李邺就是罪人了。

她倒不是因为正义而觉得李邺这般做不妥,也不是因为心系黎民才觉得不安,她只是担心李邺罢了。怕这事儿包不住,叫人知道了是李邺做的。

那时候李邺又该如何?别说辛苦建立的基业尽数毁灭,就是以后也再无立足之地。更是要遭受到千古唾骂,万人指责。

陶君兰只想想那个情形就觉得不寒而栗。

她忍不住想,太后不喜欢自己是对的。虽说她什么也没做,可是她到底还是影响了李邺颇多。这次若不是她出事儿,只怕李邺也未必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做,也不会如此仓促冒险。

别说太后,她自己也是觉得自己有些可恨。

若是她自己警觉心再强一些那就好了。若是她自保能力再强一些,那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儿,李邺自然也不会因为她出事儿而心神大乱做出这样到底事情来。

然而自责却是无法解决任何事情。自我厌弃也是根本就没用。所以陶君兰低沉了一会儿也就将这些情绪抛在了脑后。

李邺信的末尾还有一句话:“衡之倾覆,吾待汝一同观之。”

这个衡,自然指的是衡国公府了。李邺这是变相的在鼓励她,告诉她,他在外头等着她。

陶君兰觉得,李邺付出这么多,她若是轻易死去,那便是最大的辜负。唯有一直陪着他,让他开心,帮他实现他的报复理想,才算是回报了他这一腔深情。

所以,不管再苦再难,她都会坚持下去。努力的活下去,熬也要熬到治疗瘟疫的方子被研制出来,然后痊愈起来!

不得不说,李邺这封信就像是一场及时雨,顿时就让她重新又打起了精神来,生出了执着来。

其实之前纵然徐太医已经拿出了方案,可是她却也没觉得自己真能等到那时候。

瘟疫来得十分快,据说最多不会熬过一个月。比如刘氏,却是半个月都没熬过去。而且如今姜玉莲,也不是才十几日的功夫就已经快要熬不住了?

她的情况纵然好些,可又能好到哪里去?

事实上,持续的发热已经叫她时刻觉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完全清醒不起来了。

陶君兰本想留着李邺的信的——若是熬不住的时候看一看这封信,她必然又能生出许多勇气吧?

只是犹豫了一阵子之后,她到底还是选择了将这封信直接烧掉了。没法子,这封信里李邺写下的东西是决不能让旁人知道的。她不能冒险。纵然她再信任身边的这些丫头,纵然沉香院再怎么铜墙铁壁一般,她还是不敢冒险。

一日留着信,她一日便是不能安心。所以,哪怕再留下,她还是只得依依不舍的烧了这封信。

陶君兰还有些遗憾:若是她能给李邺回信就好了。

陶君兰染上瘟疫的消息很快就到处传遍了——宫中,陶家,陈家。无一例外。

陶静平在知道消息之后,当即便是红了眼睛,随后一言不发的就去寻李邺——纵然他心里清楚去寻李邺也没用,可是这个时候他除了去寻李邺之外,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陶君兰做出的选择和陶静平差不多,一样是立刻叫人备车,要来见李邺。

而太子妃知道这个事儿之后,则是立刻去见了皇后。待到进去见了皇后,太子妃一眼就看见皇后笑吟吟的坐在那儿剪着花枝,那副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心情不错。太子妃顿时也笑了,上前去行了礼后便是自己坐下了,道:“看来母后也是知道这个好消息了。”皇后看了太子妃一眼,“这样的事儿,我又岂会不知?本想叫人通知你,不过想着你也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便是叫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