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天一黑,少爷便是催着我赶紧吃饭,吃完了又是到房里找了一件去年穿过的狐裘,叫我把那件棉衣给脱了,让我穿那件狐裘,说是晚上天冷,穿着那狐裘暖和,而且这狐裘穿着显精神。

我拗不过少爷,只得脱了那棉衣,披着那狐裘和少爷上街去了。还真别说,这狐裘不厚,但是穿在身上倒是真的暖和,比那棉衣强了不知多少。

出去的时候,老管家还有三个家丁就跟在我们后面,防着我和少爷发生什么危险。

往年的时候,还有平日里出去,都是有人跟着,倒也是有些习惯了。不过这出去玩,后面有人尾巴一般跟着,终究是有些不舒服的。

火府的位置在城里的南面,算是在南边的中央地带了,旁边的都是高门大院,皆是有些钱财和有些地位的人家。

今日是元宵,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南城最大的一条街上,两排红灯笼从街头挂到了街尾,满大街都是照的通红通亮。

街上到处都是人,摩肩接踵,彼此欢笑着,脸上都是被红灯映衬成红色。当然多数是年轻人,还有些小娃牵在爹娘的手里,玩的也是很欢。

我在这城里也是过了八个年头了,从七岁起,我就一直在这城里过年,五里沟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虽然那里是我的根,但是那记忆似乎已经是有些模糊了,我的童年,我记事后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座城里,在火府中度过的。

这样的元宵我过了七个了,这是第八个,要是在五里沟,现在已经是吃了饭,该睡觉了吧。哪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摸黑出来玩的。

我和少爷并排走着,少爷扭头看了看我,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小蛟,你看你穿上这狐裘,也是一副人模人样嘛,倒是有几分少爷的样子。虽然和我比还差了点,不过要是和一般的人一比,那就不是好了一丁半点了。”

我无语的摸了摸鼻子,这是拐着弯夸自己呢。

少爷见我这般模样,也是悻悻地搓了搓手,左右看了看,然后把头伸了过来,在我耳边轻声的说:“小蛟,我们想个办法把管家他们甩了吧,后面老是跟着个尾巴,玩也是玩的不尽兴。”

我转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老管家和那三个家丁,有些迟疑地说道:“少爷,要是把管家他们都甩了,要是出现意外怎么办?回去我还不得给老爷骂个半死。”

少爷撇了撇嘴道:“我们都这么大的人,还怕给人拐了卖了?我爹那里没事,回去我担着,就说我逼你的。”少爷顿了顿又是接着说道:“对了,小蛟,今天你就别叫我少爷了,就叫我火龙,我们好好玩个晚上。”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少爷,不过见他脸上并不是看玩笑的神色,也是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少爷。”

“唉,我说你怎么……”

要甩掉后面的四个人,在这人挤人的地方,那绝对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我和少爷一合计,往人堆里一钻,往前跑了一段路,又是往路边上一拐,躲到一个石狮子后边,看着老管家带着三个下人往前边跑去,相视一笑。

没了后边的尾巴,玩起来倒是真的感觉轻松了许多,这长街之上倒也是有些好玩的东西,舞狮子,舞龙的伴着喧嚣的锣鼓声不断舞动,引得边上的人群欢呼声不断。还有那踩高跷的,喷火的,都是有许多人驻足观看,好不热闹。

我和少爷看了一会,便是向着外边走去了。这舞龙舞狮虽然热闹,但是年年看,却也是看腻了,蹭了会热闹劲,也就没了兴头。

我们走到这长街街尾,热闹的气息稍减,向左拐去,一条河出现在了面前。

这河名为松源河,穿城而过,河水清澈,是城里不少百姓生活用水的重要来源。

而且这河经过整理,两边都是有着河堤,河堤边上还种着一排柳树。现在是冬季,柳树上没有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条垂落下来,千条万缕。

一排彩灯挂在柳树之上,将整个河堤都是照亮了,河堤上来来往往有不少人,有的低声交谈,有的则是在那看着挂在柳树间拉着的细线上的白纸。

这河堤上的柳树间挂着的是一些对联和灯谜,柳树间用细线连着,挂在上面,供来往的文人雅士猜谜对对。

所以这河堤上来往的都是年轻人,多是一身长衫打扮的读书人,也有不少少女姑娘,猜灯谜对对子,有些也是眉目传情,暗生情愫。

这长提有灯的部分足有三里长,文人到底雅致些,所以虽然人不少,也不像那长街上那般热闹。

不过也是不时有人高呼“我猜出来了!我对出来了!……”引起一番小喧闹,然后受一番夸奖称赞。

少爷伸脖子看向那边被一小帮人围着的一个穿着长衫,书生打扮的青年,正一脸兴奋的讲着自己对出来的对子,那脸庞在这冷天里一兴奋,变得通红通红的。

少爷听了会,扭头和我说道:“小蛟,这小子对的对子,你前年就对出来过了,他对的还不如你的工整上口呢。”

我左右看看,笑着数道:“少……不,火……龙,人家对的也不错嘛,不过这些灯谜和对子和前些年的差不多,不知道后面的诗词有没有什么新意,我们去后边瞧瞧吧。”

少爷瞪着眼睛看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过了一会才是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小子算是钻到书里爬不出来了,这里有这么多姑娘,你竟然还是要去看看那诗有没有点新意?你看那些书生,一个个在那对对子,猜灯谜,还不都是为了博人眼球,想要得到那些姑娘小姐的亲睐和芳心。

要我说,那些对子灯谜又有哪个难得倒你,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把这灯谜从第一个猜到最后一个。怕是那些所谓的文人书生都要羞得跳着松源河了。”

我笑而不语,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也不打算按着少爷的话去做。这些灯谜和对子我确实都能对上来,这些年我不但把老爷书房里的书看完了,先生隔段时间还会给我带一些书给我看。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多少书,而且这些书我只要看过了,基本上都是忘不了,能够在我脑子里记很久。

不过我不想出这种风头,也不想哗众取宠,这对于我来说,并非我想要的。

对于男女之事,在书上我也看了不少,但是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至少现在的我,感觉自己还是不需要的。

“算了,你自己先去看看吧,我自己去逛逛先,等会你要是找不到我,就到那一边的第一棵柳树下等我。”少爷以手扶额,拍了拍我的肩膀,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向着另一边有不少人聚集的地方走去了。

我目送少爷离去,然后沿着河堤继续向前走去,这些对子灯谜没什么新意,我想去看看后边的那些诗句,也不知道今年的是否有好的新的诗句。

这河堤的前半段是灯谜和对子,后半段是一些词人诗人写的诗句,被人抄录下来,也是挂在了柳树间的细线之上。

这些诗句大都是新的诗句,有些根本没有记载在书中,我也是没有看过,所以年年来此,我都是要好好看上一看,其中也是不乏佳作。

柳树上挂着红色的灯笼,彼此间的间距都不大,所以倒也是能够将上面挂着白宣纸照亮,让人能够看清上面字样。

而且这宣纸有两张,并在一起,前后都是题着一样的诗句,柳树两边都有路,所以走在两边的人都是可以看到。

诗句这段路的人就要少了不少,诗句少了出风头的机会,自然不比对子和灯谜受青睐。不过这倒也是称了我的心意,我本来就不喜那般热闹的看诗词。零散的人都是各自驻足在中意的诗句面前看着,不时摇头晃脑的吟上两句,倒也是闲雅。

我一路看着,倒是看到不少好的诗句,比如一首名为《不第后赋菊》的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最后署名的是黄巢。我看着这诗,轻念了几遍,心里微微一动,这倒真是一首好诗。

做这诗的人落第之后,还能够有这般心胸,能写下这样的阔达的诗句,将那满腔的豪情浓于这诗句之中,倒也真是个妙人。

我看了几遍,将这诗句记了下来,然后继续向着下一首诗句看去。这一看,我就有些看呆了去,这是一首名为《长相思》的词: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我的心有些触动,突然想起了那些年一起在地里玩泥巴,去山里捡柴火的那些玩伴,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韩寒又是长成了哪般模样了。

这词的署名是纳兰性德,一个很特别的名字。虽然我不知道这词他是为何有感而发,也不想多去揣度,但是看着这词,我却是难以避免的想起了故园。

这千灯万诗,是否真的能够彻底断了那念想,心里有些压抑,又是多看了几遍,念了两遍,记在了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