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改票

“你离开家乡也有好久了,想念家乡的味道才对,小静。”双层透明的塑料袋,盛满了青红交织的杨梅。携着一个行李箱,妈妈把塑料袋的袋口绑在了扶手上。

“妈,我也只是去县上工作,才半个小时的车程。只是现在当上了班主任,晚上要备课,早上早早地就要起身了,这才住校。才不是出远门啦……”

高静的妈妈爱女如命的样子,恨不得将家里的好东西一五一十地都堆到高静手上。可是,她一双柔弱的手,怎能轻易提起那么重的负担呢?

高妈妈风韵犹存的样子,叫人难以辨别两人的关系。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轻易认为,这是一对姐妹吧?

岁月没有在高妈妈的身上走过侵蚀的痕迹,与亭亭玉立的高静相比,那分成熟韵味倒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妈妈有着一份脱俗的美感,她似乎永远都保持着中性的搭配。

无需过分的妆容,也无需盲目的装饰。一件简约的白衬衣,卡其色的修身西裤,便犹如一支素描铅笔,勾勒着笔直而又富有层次的美感。

带有些许庄严,些许保守的美丽,更像是一杯香醇的红酒。可是,正是这分保守,却带来了几分不自然。

“女大不中留,”高妈妈仍然依依不舍地从厨房里取来了一瓶辣椒酱,好容易才塞入了装满杨梅的塑料袋里,“可你永远是妈妈贴心的小棉袄呀。”

高静也恋恋不舍地点头。她也意识到,也许,比起爱情,比起悲伤,生存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走出了家门,不过三五步。下午三时,天色阴沉。春潮不声不响地袭来,烟雨朦胧犹如烟霞,无疑给这条不起眼的街道增添了层银装素裹。

可是,看着门口被雨水打湿的公车站。高静竟捂紧了心口,双脚仿佛灌铅似的难以动弹,她也不是没有关注过新闻。

由家门口的站牌,前往单位的路途,正途经“野狼”所犯下最后一起案件的案发地点!自从她幼时出院后,不管多么难熬的病症,她也不会前往医院打针了。

奇怪的是,她忌口了。曾经多么叫人嘴馋的拐枣,竟在出院后感到不新鲜了。是因为,拐枣最后出现在了她不喜欢的人身上,对么?

一辆公车经过,她迟疑了一下,并没有挪动脚步。司机瞟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动静,毫不犹豫地开走了。

“妈,你能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吗?”高静没有撑伞,任凭细雨打湿了脸庞。

“傻孩子,你已经长大了,我还能瞒着你什么呢?”母亲不惧潮湿地拉开了窗户,注视着高静袅袅婷婷的倩影,二人不禁四目相对。

“妈,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因为阑尾炎住了一个礼拜的医院,”高静的声音稍显哽咽,眼眶也细微的红润了起来,不知是雾水的侵扰,还是心乱。

“我怎么会不记得,”母亲轻叹了口气,脸色充满了遗憾。

“这是你的心病,也是全家人的心病,后来你转学去了女子学校,直到你大学,你才愿意跟男孩子接触,我还担心你嫁不出去了呢。”

“那你能告诉我,当年我住院的那段日子,5月22日9点,爸爸去了哪儿吗?”高静很紧张地握紧了手,天气微凉,可是止不住的手心冒汗。食指的指甲几乎陷入了拇指里。

“小静,你不是问过很多遍了吗?”妈妈的语气变了,关切仿佛消失了,像是弄撒了汤水的厨师一样,急急忙忙地找来纸巾擦拭着掩盖着地上的油渍,“爸爸接了工程,他要赶车。”

“县里的末班车,是11点,”高静咽下一口唾沫,似乎跳过了一级难以逾越的阶梯,“街上的车子8点就没有末班车了啊!”

“小静,你冷静一点,”母亲越来越紧张了,“你不要怀疑爸爸,好吗?”

“怀疑爸爸?血浓于水,我会怀疑爸爸?”母亲的回答,令高静反而顿生了更大的迟疑,

“我只是想确认,爸爸临走前把‘大白兔’给的是张护士还是后来接班的护士,直到今天张护士的死因,还没有得到一个确凿的证据!我只是尽我所能,想从爸爸身上得到什么线索。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怀疑了爸爸呢?”

高静的激动,令母亲愈发地难以招架。隔着一层听筒,她仍然能听到母亲深呼吸喘气的声音,母亲露出了马脚吗?为什么竟是长达3秒的沉默?

约过了10秒,母亲才吞吞吐吐道:“我还以为……”

“妈妈,你知道爸爸当时究竟去了哪儿,对不对?你的犹豫反而肯定了我的想法,”高静毫不忌讳地脱口而出,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音量已经拔高,吸引了来往等车的乘客。

“我没有撒谎,”母亲顿时呵斥了她,这让高静不禁原地懵然。就连安静的房间,也不禁产生了回音,这不是母亲贤淑的性子,更像是不择手段的辩手。

“从今天起,我不许你再提问这个问题,你如果自认为已经突破了心理障碍。那么,你就老老实实替我找到一个靠谱的姑爷,把自己嫁出去!你为什么对这层阴影始终纠缠不放呢!”

母亲严厉的呵斥,叫高静仿佛打碎了心中的五味瓶,她心中浮现出了两个截然不同,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形象。

一面是慈祥和蔼的父亲,一面长着一双黑眼眶,面目狰狞而又露着阴险笑容的通缉犯。为什么自己要将冷血无情的凶手,与恩重如山的父亲比呢?

此刻,痛苦的回忆纠缠着柔弱的她,她再也无法控制悲伤的自己,场面戛然而止了。

“对不起,”我抱着痛哭流涕的高静,替她递来了一张纸巾,“我不该将我的想法告诉你,是我的错。”

“我不是恨你,李警官,”高静揩去了泪滴,仍然无法止住心痛。

“我是恨我自己,我无法欺骗自己。我已经长大了,谎言、真话,原来是那么轻易辨别!当你想要瞒着一件事,哪怕是再细微的一件事,你甚至不惜动气,来斥责自己最心爱的人。可是,如果真真正正地没有发生,你只需风轻云淡地告诉我,‘爸爸不过是出差去了,’就是这么简单。”

此时,我松开了手,扶着高静瘦弱的肩膀,凝视着她泪水打转的眼眶,既然疮疤已经揭开了,脓水必然要挤开,不是么?

否则,揭疮疤又有什么意义呢?

“高老师,那你的母亲,最终有告诉你真相吗?”四目相接,高静低下头,啜泣着,咬着牙关,没有吭声。

“嘀嗒”,“嘀嗒”。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着。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三分钟,一滴,一滴的眼泪滑过了她的脸颊,滴落了冰凉地面,她的双唇轻轻挪动着,好久才吐出了清晰的字眼,“改,票。”

“什么?”改票?这是否意味着,高先生在案发时间根本没有离开过!

“……改到了明天的车票,”她睁开眼,“8点50分。”

“那么,当晚你的父亲去了哪儿?他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医院,不是么?”我竟变得着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