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寒蛩随马,蹄声震青霄。

就在莞城城墙上,除了守夜将士,还有一个白色身影迎风孤立在城墙上。

荀洛的发丝早已被风吹凌,他丝毫不在意,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始终盯着能到莞城的唯一路途。

直到马蹄声声传来,荀洛的目光这才闪了闪,借着破晓的光芒可见城下两匹飞奔而来的马,待看清楚马上之人,眸中顿露寒光。

“快开城门!”紫羽在城下高声呼喊。

“来者何人!”守城将士询问。

“南昭侯府大少,荀夜。”紫羽从腰间取出腰牌,示意开门。

随即,城门被打开,而荀洛亦步下城墙,犀眸冷冷地注视着手臂受伤了的荀夜与身中一箭的女子同乘一匹马,血早已染红了白马,渗透了衣衫。

荀夜亦瞧见了朝这边走来的荀洛,便翻身下马,并吩咐着紫羽:“去华府通知华少,让他速请莞城最好的大夫来。”

紫羽看了眼一旁的荀洛,一路上憋了许久想说的话愣是没有说出口,只道:“是。”便立刻驾马朝华府奔去。

“她是怎么回事?”荀洛看了眼昏迷着伏在马背上的人,问的云淡风轻,在萧萧寒风中显得沙哑而沧桑。

“在敌军军帐中遇见了她,竟不知天高地厚,单枪匹马想烧粮草。”荀夜牵着缰绳,引着马缓步朝华府走去。

荀洛随在荀夜身侧,嘴角勾勒出淡淡地笑意:“她,永远都是那么单纯。”

“听这口气,你与她认识很久了。”荀夜瞥了眼荀洛地表情。

荀洛不答,只是伴随着马蹄声声缓步朝前:“粮草烧了?”

荀夜侧首睇了眼昏迷中的人,叹了声:“多亏有她,歪打正着吧。她的轻功不错,可留为己用。”

荀洛不经意地一笑,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他:“那也要留得住。”

一路上,二人未再说话,他们之间似乎少了一分兄弟间的亲密,多了几分疏离冷漠。

至华府外,华修早已在门外候着他们,当看见荀夜牵着的白马上,伏了一个受伤的人时,目光一凛:“这是怎么回事?”

“先让大夫救治她,随后我们再细说。”荀夜从马背上将她小心地抱了下来,接着便有几名下人七手八脚地将手上的人接过,匆匆送进府中。

此时,一名白衣女子匆匆从府中冲了出来,带着微微地喘息声站定华修身边,在见到荀夜之时脸上闪过一抹哀伤,随即轻笑着:“荀夜,你来了。”

荀夜看了她一眼,似看一名陌生人一般,淡淡地点了点头:“华小姐。”

“你手臂受伤了。”她低呼一声,上前一步,想探手视察他的伤势,却被荀夜不着痕迹地避过。她的手落了一空,尴尬地停留在空中,眼眸中的苦涩清晰可见。

“进府让大夫给你包扎一下吧。”华修似没瞧见他们二人之间凝重地氛围,领着荀夜便进府。

原本热闹的府外,突然寂静而下,空留华雪一人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荀夜的背影,萧瑟北风吹散她披肩的云丝,她那修长的身影在府门外拉了好长好长,显得孤寂而苍凉。

※※※

苏落雪是被肩上锥心刺骨的疼痛而痛醒的,她用尽全力睁开疲惫的双眼,蒙蒙映入眼帘的是枕上一只翱翔地凤凰。意识一分分的回到脑海中,肩上的疼痛愈烈,她疼的呻吟出声。

她冒着冷汗,侧首看着正在为她上药的人,是紫羽。她愣了愣,确实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地遇见紫羽,那么她的身份,也曝光了吧。

“没想到,失踪的大少奶奶竟然在莞城。”紫羽一边认真地为她上药,一边低声说道。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她气若游丝地回道。

“好好休养吧,箭伤了右肩骨,怕是大半个月不能用力。”片刻后,紫羽为她上好药,便轻轻地将她右肩地衣衫披上:“紫羽没想过,大少奶奶您竟然敢孤身闯敌军,看来我得重新了解您了。”

趴在枕上的苏落雪没有答话,亦不知该答什么,确实是她欺骗了紫羽。

“看样子,大少奶奶您和二少的关系不错,如今大少也对您赞赏有佳,那您的身份,就亲自对他们说吧。”紫羽由床榻边缘起身,静静凝视着苏落雪,眼中亦是复杂地:“有些东西,不可能隐瞒一辈子,是该说真话的时候了。”

紫羽说罢,便悠然而去。

苏落雪却是感激地看着她离去地背影,她竟然没有揭发她的身份,而是将坦诚身份的机会给她。

可是,她,要如何面对他们。

她无神地趴在**,凝视屋内半掩着的窗外浮云,心中闪过几分恐惧,她很怕,若是真的对荀洛说了她的身份,是否今后,他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经过莞城一战,她看的出,荀洛也是痛恨苏家的。

“想什么,这么出神。”

一声惊醒苏落雪,她惊惧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荀洛,她正在考虑如何对荀洛说实话,他却这样出现了,着实吓了她一个激灵,险些没从**弹坐起来。

“这么怕我?你孤身独闯康国军帐时怎么没怕过。”荀洛于她身侧坐下:“昨夜我在屋内可是等着你的汤整整两个时辰。”

苏落雪突想到自己答应每夜给他熬汤的承诺,才想起昨夜没为他熬汤就跑了出去,于是想要解释一番,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也许,我没有多少机会熬汤给你喝了。”

荀洛掀开她右肩的衣衫视察了一番她的伤势:“别想找借口,待你肩伤好了之后,继续熬。”

“我说的不是肩伤问题。”苏落雪有些无奈,盯着荀洛,深深地吸了口气,打算坦白:“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不奇怪我为何能在侯府来去自如吗?”

“记得我们在侯府见面的第一次我对你说过什么吗?”荀洛盯着苏落雪,淡雅地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重复道:“既然再见,何必相问。”

“可是我……”她吞吞吐吐,始终无法开。

“你永远都是荀洛的知己好友。”

“你不明白,若你知道我是谁,你就不会再说这句话了。”苏落雪黯然,自嘲地笑笑。

荀洛沉默地与苏落雪对视良久,冰凉地指尖抚过她的脸颊,含着温和地笑说:“不论你是谁。”

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她的眼眶忽然涌现酸楚,有些不置信地问:“不论我是谁?”

他点头,重复道:“不论你是谁。”

她的手,紧紧扯着被单,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也许这一刻,她真的明白了,她与荀洛之间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只要他相信她。

“谢谢。”有他这句话,她就安心了。

※※※

自从那夜康国军帐的粮草被烧了一大半,他们当即撤退四十里地,退至康国与天朝的边境,看这架势,似乎并未打算撤退,却迟迟未有动作,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与此同时,驻守在潼城的三万大军尾随荀夜其后来到莞城与七万荀家军会和,再加上莞城两万兵马,十二万大军汇集在莞城,顿时让莞城的百姓感受到一种安心,整座城池亦蔓延着一股浓烈的战争气息。

也就在近几日的平静中,苏落雪安静地修养了数日,到如今已能自己拿筷子吃饭,却不敢用力。有时睡到深夜,亦会被痛醒。

随着战火的平息,严冬逝去,冬雪消逝,万物复舒,长出翠绿的嫩芽。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苏落雪束好发,披着衣衫便走出园,询问了下人荀夜的住处后,便举步而去。

这几日,她并未见着荀夜,也没有机会对他坦承自己的身份,其实她也怕面对荀夜,至今她亦未想好如何对他说。

走着走着,便来到荀夜的住处,才步入园中,却见华雪与荀夜并肩伫立在回廊前,目光同时注视着园内的一株已凋零的梅花。远远望去,他们一俊逸,一绝美,站在一起便如一副令人移不开眼的画卷。

苏落雪站在那儿,就像个无关紧要的旁人,顿时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想要转身离开,却被荀夜发现了她的到来。

“伤好了,已经可以下床了?”荀夜的声音低低地,却在静谧地园中字字清晰。

苏落雪自知走不了,便笑着迈步上前,止步于回廊外,面对着华雪与荀夜笑笑:“已经好了很多,那夜若不是遇见大少,苏三怕是已沦为敌军的刀下亡魂了。”

“那夜若不是遇见你,烧粮草根本没那么容易。”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华雪听着他们两说话,感觉自己被遗忘在一旁,便开口道:“苏兄弟好胆识,如今莞城百姓茶余饭后皆在说那夜烧粮草之事,无不对你与荀夜竖起大拇指称赞。如今天朝,正需要如你这般为国效忠的男儿。”

“华小姐过奖,苏三不过是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苏落雪笑着挥了挥手,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那夜的举动如今会成为百姓关注之事。

“其实华雪一直很佩服那些个领兵上阵杀敌的人,若我非女儿身,必定披甲上阵。”华雪这话说的很是真挚。

荀夜却略有所指地看了看一身男子打扮的她说:“谁又说,女子不能披甲上阵。”

华雪却笑了笑:“女子上阵杀敌,世间也只有花木兰,穆桂英几个巾帼女英有这份气魄吧。”

于华雪这句话,荀夜却未接话,只道:“华小姐能否让我与苏兄弟单独说几句。”

这逐客令让华雪有些尴尬,看了看荀夜,再看看苏落雪,后有些怏怏地离去。

看着华雪远去的背影,苏落雪干笑几声:“是我打扰你与华小姐了。”

“不碍事,你找我有事。”荀夜步出回廊,与她并肩而立。

“感谢那夜大少您烧完粮草未将苏三一人丢在军帐。”

“在战场,我从来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并肩作战的兄弟,所以,这并没有什么好感谢。”荀夜勾了勾嘴角,随即想到了什么似地:“记得那夜你说,若咱们能功成身退,让我许你一个承诺。”

苏落雪愣了愣,经他提醒才想起:“其实那一夜我是没打算回来的,可是却想到了我的亲人,若是我死了,没有人照顾他们……”说到这里,她的心间涌现无限的苦涩。

“你是要我承诺照顾好你的亲人?”荀夜诧异。

看着荀夜,苏落雪欲言又止,她该不该开口,就在现在告诉他,她就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妻子,苏落雪。她想要荀夜给一个承诺,若是将来苏家真的落败,只求他能放过苏家一条生路。

可这个要求,她自己都觉得过分,更何况要他答应。

“战火让多少家破裂,可这天下,不可能没有战火。”说到此处,荀夜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时机到了,该战了。”

她一惊:“大少说的战是……?”

他不答,只是眯着眼仰望蔚蓝的苍穹,犀眸中蕴含着一抹嗜血地光芒,她认得,就在潼城的黄泉路,他亦是对她与风影露出此般目光。

顿时,她惊觉如今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荀夜,那个曾害死风影,欲至她于死地的荀夜。他口中说的时机到了,是指与苏家的开战的时机到了吧,也许就在这莞城一站中要彻底拉开战火。

在此时,若她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得到的不会是谅解,很可能她会成为荀夜手中的一枚的棋子,用来制约父亲的棋子。

不行。不行。

“你留在荀家军吧,若是此战胜,绝对少不了你的富贵荣华。”这是荀夜对她的承诺。

“苏三只是一介女流,富贵荣华向来不是我的追求。”她拒绝。

“那你追求什么?爱情?”他笑道:“若是荀洛,我可许你南昭侯二少奶奶的名分。”

她愣愣地看着他,心中暗笑他此番言论,却不动声色地道:“上回在洛阁还听闻您说侯爷为二少找了门亲事,潼城首富之女邓家碧。”

“若此战胜,荀家悔婚又何妨。”

“大少真看的起苏三。”

“回去考虑考虑。”

看他那自信的表情,她未再接话,更怕说错了话。她在荀夜眼中本就是荀洛带进府的女子,他自然认定了她是想要二少奶奶这个名分的,可是他不明白,少奶奶这个名分,不过是一个枷锁,永远禁锢着她,使她飞不走,逃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