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恍惚,不觉竟已到了潼城,恍然忆起竟已走了五日。

晨昏朝暮,一路走来畅通无阻,未如初次成亲那般,风波不断。

可这份宁静,却更令人恐慌,总觉着,宁静背后藏着无数暗涌。

潼城内又是一阵喧哗声,她知新的“家”就在不远处,浑浑噩噩间,感觉到帘帐被揭开,一道光芒从盖头外直射进眸中。

在喜娘的牵引下,她的手放入了一只冰凉的掌中,寒彻入骨。

顺着那双冰凉的手牵引着,一步步走入南昭候府,血红的地毯一路蔓延到正厅,漫天飞扬的月季花瓣在空中飞扬,洒落在一对新人肩上,淡淡地清香萦绕整个厅堂。

厅堂内被来宾的窃窃私语所笼罩,盖着厚重的盖头,苏落雪看不清厅堂的人,包括牵引她一路走去的人,只知道,就在今日,她要已为人妇,她再也没有资格去追求她自己想要的东西。

私语中,喜娘一声高唱:“一拜天地……”

那尖锐的声音扰了她的思绪,刹那间好似回到了数年前,她亲眼看着大姐与辛王成亲的那一幕,当时的她,是如何羡慕大姐,竟能嫁给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

如今,也该轮到她了。

“二拜高堂……”

双膝跪下,冰凉的地面和着膝盖,总有那锥心的刺痛,让她无所适从,就连手都感觉到阵阵麻木之感,猛然间想起了那日在黄泉路上,荀夜眼中的杀意。

今后,祸福难料,唯有步步慎行。

“夫妻对拜……”

转身,弯腰,只从盖头下瞧见一双黑色的官靴,有些森然,荀夜虽非她所想嫁,却不得不嫁,帝后终于还是将最后一个侄女嫁出去了,但愿,真能保住苏家的半壁江山。

浑浑噩噩,拜完天地,在众人的拥簇下,苏落雪被送入了洞房。

洞房内静地出奇,唯有那红烛“扑哧扑哧”燃烧地声音不断萦绕,袅袅檀香合着红烛烟味四散,让苏落雪的思绪愈发清晰。

这静谧无声的洞房内,一静,就是一整夜。

※※※

破晓的阳光至喜窗外射入屋内,射的盖头底下的人睁不开眼,这才探手将盖了一夜的盖头揭下,并将厚重的凤冠取下,直了直僵硬地身子,吐了口凉气。

一夜未睡的她,此时竟没有丝毫的睡意,只是走至窗台,推开窗,清晨的凉风窜入鼻间,芬芳萦绕。

荀夜,并没有进入洞房一步。

这样的结果,她早已料到。

一想到这,她便嘲讽地一笑,摸摸空空地小腹,便走至桌案上拿起喜饼便狼吞虎咽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名丫鬟推门而入,见到吃得起劲的苏落雪时愣了一愣,随后噗嗤一笑:“大少奶奶饿坏了吧。”

苏落雪光顾着吃,也没空回她的话。

丫鬟笑着将手中端着的脸盆放下,随后含笑走至苏落雪身边:“大少奶奶,奴婢叫紫羽,今后您的起居就由奴婢一手打点。大少爷昨夜喝的烂醉如泥,便在自己的屋内睡了,任是谁都喊不起,大少奶奶您……”

苏落雪忙点头,笑道:“没事儿,一会是要给侯爷和夫人请安?”

“不用了,侯爷和夫人让您今后就在这听雪轩静养着,可免去每日的请安。”紫羽笑的无害,眉宇间并无一丝嘲讽的意味。

苏落雪亦懂,紫羽说话的意思,说白了,她今后在南昭侯府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大少奶奶,她今后只要安稳地待在听雪轩,不要插手府上的任何事。

看来,南昭侯府上一切的意图都很明显了,他们真是在蓄势待发要反苏家了。

而这个紫羽,必然是荀夜派来监视她一举一动的吧。

既然这样,她也乐得个清闲,她起身,伸了个大大地懒腰,呵欠连连:“好了,你退下吧,我困了。”

紫羽一愣,才明白话中含义,知她一夜未睡,立刻退下。

看着紫羽退下,苏落雪才宽衣,钻进床榻上,沉沉地睡了去。

※※※

光阴荏苒,一晃已过三个月,时值冬至,寒风袭襟,瑟瑟寒意起。

这些日子,苏落雪真的就待在听雪轩,未曾出去一步。起初的紫羽步步紧跟,不论她去哪,紫羽便到哪,与之形影不离。随着时间的推移,紫羽对她似乎也渐渐放松了警戒。

苏落雪在这三个月中,日出而坐,日落而息,每日翻阅书房里的名书典故,看的入神痴迷。

最近她读完了《长生殿》,几次读到伤心处时,潸然落泪,看得紫羽都忍不住脱口询问其因果。

苏落雪叹息着合上书,目光遥望阴沉地苍穹,喃喃道:“长生殿前,马嵬坡下,谁人舞霓裳。”

“大少奶奶在为杨贵妃而惋惜?”紫羽问。

“一代帝王,却因这江山,弃了爱情。”她颇有感慨。

“正因他是帝王,所以才必须弃了爱情。”紫羽笑道。

苏落雪侧首看了眼依旧笑得很温和的紫羽,她突然觉得这个紫羽不简单,是个饱读诗书的女子,荣辱不惊,在她身边的这三个月来,一直是用那淡淡地微笑迎合着她,看似无害,却充斥着无限的寒意。

“下雪了。”苏落雪惊呼一声,立刻从回廊的石椅上起身,跳入园中,探出双手接着纷洒的雪花,笑的灿烂。

紫羽站在回廊,看着园中那个笑得开心的女子,她问:“大少奶奶很喜欢雪?”

“因为我的名字叫落雪,而洛城四季如春,即使是寒冬腊月也难见雪。”

紫羽淡淡地笑了笑,随即转身走进屋内,取出一件白色的貂裘,为雪中的她披上。

纷扰的雪花并不大,却下的很密,片刻便将她们的青丝覆了一层寒霜,紫羽看着苏落雪的笑容,突然间心中感怀,自八岁入府至今十二年,好像再也没有见过这么真的笑容,而她,也好像忘记了真正的笑是什么样。

她曾以为,新婚之夜被丈夫遗弃,被侯爷与夫人冷落的女子会恸哭,会大闹,会愤怒,却不曾想到,她竟然不哭不闹,反而过的异常开心,尤其是捧着书的时候,好似这天下之事已与她无关。

“大少奶奶,天色晚了,紫羽为您准备晚膳。”不再多想,她立刻退了下去,她很怕,越与她待下去,自己的心也会被这抹暖暖地笑意融化。

苏落雪像是没有感觉到紫羽的离去,依稀凝视漫天飘舞的雪花,心中依旧不能释怀《长生殿》的结局,忽感怅惘,轻声叹息。

蓦然转身,踩着地上薄薄地雪花,步出了听雪轩。

※※※

枝影摇曳,风雪成冰。片片雪花洒在她的肩上,寒风割的她脸上生疼,却没有阻止她继续前行的步伐。

这个侯府,本没有她去的地方,她却在这风雪之日,忆起了那个绝美的男子,依稀记得那日她离开侯府前,他对她说:而我,对你也有分熟悉感,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她突然间,很想再见到这个,故人。

认识的时间不长,如今想起他,唯有故人二字可以形容。

凭借着记忆,她很顺利地来到洛阁,一路上虽有下人对她投以疑惑地目光,却无人上前询问,直到洛阁,守卫才拦下她:“何人!”

“烦禀二少,故人来访。”语罢,身后传来一个轻稳地脚步声,伴随着一声低语:“故人?”

苏落雪转身,正对上一双淡雅地双瞳,那个雪白的身影傲立在雪中,孤傲独绝,似不染凡尘。

荀洛看着她,有那么瞬间的恍惚,凝视她许久才喊了句:“苏三?”

“二少,我们又见面了。”苏落雪对他轻笑。

荀洛缓步朝她走去,眼中有些看不透的寒意:“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答道:“下雪了,就想起了二少,所以回来看看。”

他勾了勾嘴角,算是笑吧,举步踏入洛阁:“陪我走走。”

她立刻紧随其后,随他一同走近洛阁,一路上他走前,她随后,两人都不说话,唯有落雪之声,轻地几乎要被脚步声所掩埋。

二人走进洛阁后园的樱花林海,樱花早已全数凋零,唯剩下枯枝残叶,伴随着点点风雪,更显萧瑟。

“没想到,兜兜转转,我们还是见面了,是缘分吗?”荀洛说这句话时,背对着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二少为何不问苏三为何会出现在侯府。”苏落雪反问。

“既然再见,何必相问。”

八个字,让苏落雪的步伐猛然顿住,怔怔地看着那个白色的背影,心中涌现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楚,每一回见他,总有一分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想不起,何时何地他们曾见过面。

“是啊,何必相问。”她的嘴角扯出一抹惨淡地笑容:“其实,我也不想再来的,只是寂寞了好久,想找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而一直前行的荀洛也停住了步伐,转身凝视着不远处的女子,她的容颜被飞舞的雪花吞噬,一阵风过,吹散了他散落胸前的云丝。他浅浅地笑着说:“我也寂寞了好久,正好,今后我们可以互相说话。”

“二少,二少……”远处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宁静,一名娇小的女子奔了过来,一边喘息一边道:“二少,大少来洛阁了,在正厅候着您。”

“大少来洛阁了?那我……”她一时有些慌神,万一荀夜见到了她,她该用什么身份出现?

“没事,我荀洛的人,没人敢动。”他说的云淡风轻:“走吧。”

※※※

出园后必经洛阁正堂外,而荀夜早已负手伫立在回廊,眯着眼仰望满天飘雪,那一身黑色锦袍配合着貂裘,贵气霸气两相宜,浑身上下亦透着几抹冷意。

荀夜的冷眸扫过自风雪中而来的人,不冷不热地道:“二弟大病初愈,不在屋里呆着,竟还在风雪中奔波。”

“劳大哥关心,在洛阁躺了数月,病早已痊愈,故出门走走舒活筋骨。”荀洛依稀是那淡淡地笑意,眸内却含着古人与千里之外的冷色。

“是有美人在侧,才有这份好兴致吧。不过这是侯府,还是少带女子回府比较好。”荀夜别有所指地看了眼荀洛身后的女子。

苏落雪在心中暗暗笑了笑,看来这个荀夜已不记得那夜就在这洛阁,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却反倒将她当作了荀洛在外染指的女子了,真是贵人多忘事。

荀洛未接他的话,只道:“大哥来到洛阁,有何事?”

荀夜也不避讳苏落雪在场,与雪中的荀洛遥遥相望,甚为疏离:“爹的意思,你几年也二十有四了,该是成家的年纪,他为你物色了一门亲事,潼城首富的千金邓家碧。”

“这些年我四处云游,很少归家,他也从未上心,这会儿倒是为我操心了。”荀洛的语调很平稳,却有说不尽的嘲讽之味:“若是娶邓家碧是为了更稳固荀家,那娶这天下首富华修之妹华雪不是更好?”

“二弟你倒是对华雪挺上心,但这是爹的意思,你没选择。”他的口气强硬。

“是呀,就像大哥娶苏家落雪一样,你没选择。”

荀洛一语出,荀夜的眼色暗了暗:“今日大哥只是传达爹的意思,准备准备,不日便会向邓家碧提亲。”

荀洛仿若未听见般,慵自越过回廊前的荀夜,径步朝屋内走去,独留苏落雪一人在雪中干站着。

荀夜却好似未看见她似地,亦步出了回廊,朝那雪花深处走去。

苏落雪看着荀夜越走越远的背影,重重地吐出一口凉气,总算是走了,与这荀夜独处时,莫名的压抑与不安便会袭上心头。她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苏落雪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不就是一个荀夜吗,你就怕成这样!

看看昏暗的天色,苏落雪惊觉自己已出来许久,紫羽若是做好晚膳未见着她,指不定又会有什么风浪了。于是便快步离开洛阁,朝听雪轩方向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她似乎抓到了侯府一丝危险的味道,荀洛与荀夜之间暗藏的火药味,以及荀洛与南昭侯荀远的关系,似乎有很多隐情可以从中寻到。

她也沉寂了三个月了,紫羽的戒心她也一分一分地磨掉了,是该有些动作了。

帝后……想必等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