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百岁末法

此时正值黄昏,残阳斜坠,满山草木像被血淋过似的,透出一种妖冶的赤红。

赵清懿拎着已削去枝杈的粗圆木棍,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云杉下落叶堆积,清晰地印出李溪莛曾坐过的位置,尤其是那一线从树梢一直蔓延到地面上的鲜血。

赵清懿拄着木棍,让自己的身体更挺直了些,又发出一声喊:“溪莛!”

群鸟惊飞,万山回应,却更加凸显这片地域的死寂。

她将棍子在落叶堆上扫了一下,发现血已经渗透到了土壤里,好在血量不多,还不至于让李溪莛的身体丧失最基本的活力。

她想:他刚才只是睡着了,醒了看我不在,就去找我了吧。

山风拂过,在树叶间呼啦啦地碎响,像是对她无情的嘲弄。

一向高傲淡定的长福帝姬,这一次竟变得六神无主,依赖幻想去维系着自己脆弱无助的生命。现在的她,就像是晚秋里已近枯萎的玫瑰花。

哪怕她及时给李溪莛止了血,可那个男人所受之伤,又岂止是失血过多?

在脊背上巨大的创口里,是破碎的骨骼,是险些被切成两半的脏器。

他能活着,并非是因为强健的体魄和强大的意志,而是奇迹。

整个医学界都不敢相信的奇迹。

究其原因,应该就是他突然顿悟的那一招“云体仙身“,保护住了他身体里最不易愈合的部位。

可是,他去哪了呢?

赵清懿不愿相信是某种食肉动物给他叼走了,也不会相信是附近哪个牧民做了好事——因为附近连一丝拖动的痕迹都没有。

除非……李溪莛能自己走路了,他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扶着落叶松,在松软的地面上蹒跚前行。

那样,才不会留下深深的脚印啊。

二十分钟,但愿他不会走远。

“溪莛!“赵清懿再一次大喊。

这次她在山地林间奔跑了起来。

她总觉得,李溪莛听见了她的声音,但却没有力气回答,便在某一处等着她,等着她去寻找。

赵清懿默默估算着二十分钟的路程,在心中画了一个大致的范围。

她希望用自己的呼喊声来叫住李溪莛,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片区域搜索一遍。

每到这时候,残阳西坠的速度就会很快。

夜幕会像弥漫不散的青烟,从天的那一边升起,迅速扩展至整个苍穹。

能见度越来越低了。

赵清懿的嗓子已经哑了,双腿软绵无力。她认为李溪莛不会走远,肯定会听到她的声音,可是她找了这么久,为什么就找不到了呢?

她的搜索范围,早已超出了李溪莛能够步行的范围。

可她始终不敢相信,他是被人或者野兽给带走的。

哪怕眼下的局面,似乎只能有这样一种解释。

夜色低垂,黑暗笼罩。

斑白的月亮已出现在空中,冷辉飘洒,与还未散去的斜阳残光交织着。

不过很快,阳光会消失,唯有黑暗留存。

赵清懿不得不一个人面对的夜晚,终于在阿尔泰山脉的云杉林间,悄然袭来。

她回到原地,拾取散落在地上的野果和草药,将它们归拢起来放在树下,并且用带有尖角的石头刻下一个字:“等。“

随后,她带着一部分水果,继续搜寻而去。

这一次,她决定走到累了再回来,如果李溪莛去而复返,看到她的留言,一定会在原地等她吧。

果肉香嫩,汁水津甜,这让她喉咙好受了一些,她不时还会再喊几声,与喧闹的虫鸣声和不知名的野兽怒吼一起,在看似空寂实则拥挤的山间林海里回**着。

到了半夜时分,她依旧一无所获地回到原处,竟发现那里多一个人。

她先是惊喜,随之起疑,最后沉静下来,不再选择靠近,而是躲在暗处,偷偷地观察着。

那是一个颀长却不伟岸的身影,正在树下捡着水果,囫囵地向嘴里塞着。想必也是误入群山,迷路后饿惨了的人。

也或许是,那架航班的幸存者。

赵清懿不敢久留,一步步退后,待夜色如浓雾一般隔绝了她的视线,她才转过身,朝着先前发现的有水源的地方走去。

她将在那里度过剩下的夜晚。

虽然还想继续找下去,可她已经恢复了些许理智,知道仅凭个人之力,想在这群山林海中找到李溪莛,只怕如水中捞月,毫无意义。

那是一条并不宽阔的小河,在月色下泛着细碎的光。水速不急,在林间风中叮咚欢畅,煞是悦耳。

赵清懿心想,若有野兽来此饮水,她或许能从染血的牙齿和利爪间,寻找到李溪莛身上那件染血的衣料。

不过,她坚信他还活着。

傍水过夜,只是想求一个结果吧。

如果什么都没发现,那她会更加欣慰,更有力气找下去。

阿尔泰山脉斜跨四国,地域辽阔,绵延近2000余公里,光森林面积就有一百多万公顷,其中飞禽走兽不计其数,又有无数河流汇入喀纳斯湖与乌伦古湖。

赵清懿守着这么一条河,自然是不可能看见有关李溪莛的蛛丝马迹。

她这么做,无非是给自己一个继续找下去的借口罢了。

可到了天将破晓的时分,霞光初露,黑暗朦胧如一片稀薄的雾,不远处,终于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赵清懿用药草疗伤,虽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痊愈,但体能已恢复了大半,又有扎实的武术功底,所以当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响起时,她便醒了。

在排列密集的云杉和落叶松之间,她用干燥的落叶铺了一层简易的床。

地面传来的震动,几乎让细长的叶片一阵阵发颤。

赵清懿心想这次来的野兽一定体型巨大,或许是一头饱食过的熊。

想到此,她忽然有点忧伤,原来期盼着什么都别来,现在终于来了,是否意味着,李溪莛的已经……

不,不可能!

她咬着唇,紧盯着声音来处。

夜幕如被霞光催散,晨雾渐渐稀薄。

一个颀长纤瘦的身影,踩着林间落叶,姿态昂然地走来。

赵清懿不由得惊愕难言。

她没有等来野兽,却等来了那位身手惊人的空姐!

“呵呵呵呵呵……”一阵尖利的笑声,从对方那两瓣儿猩红似血的嘴唇里传出来,“赵清懿呀,你在这里吧?谢谢你留下的野果呦!”

她当然不会回应。

“真是想不到呢,这种情况下你们还能活下来,了不起,佩服佩服。”说话间,那空姐已迅速逼近。

这世界可真是奇怪,明明很瘦很柔弱的一个女人,徒步走来时,却有浪潮般席卷而来的磅礴气势。

她依旧身穿着航空公司的空姐制服,露在外面的腿部肌肤,如冬天里最柔细的雪一样白,连一丝伤痕都看不见,仿佛这林间乱草,根本对她构不成任何伤害。

只是,她的脑袋与光洁的小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里是怎样的触目惊心啊……

曾露出白骨的地方草率地贴着纱布,其余伤口多已结痂,已经氧化干硬的血渍黏在头顶,像是一层深褐色的染料。

还有一些血流到了修长的脖颈和隆起的胸口处,将干练的制服搅得污浊不堪。

她的上半身恍若刚经历过修罗场,裙摆下却仿佛刚刚沐浴过。

鲜明而又充满矛盾的对比。

赵清懿本想屏住呼吸,藉由云杉树和落叶堆的掩护,幸运地逃过这一劫。可她又马上了然,对方竟然能找到这里,并且还主动跟她搭话,一定是发现了她的踪迹。

她躲与不躲,毫无分别。

“清懿呀,你在哪里呢,我找你找得好苦啊,李溪莛呢?他有没有跟你在一起啊?”空姐的嗓音空洞却妖冶,仿佛电视里经常出现的女鬼配音,让人听着就汗毛倒竖。

赵清懿却是眉头一皱,直接从藏身处跳出来,朗声道:“别找了,我在这!”

“呀!”空姐故作惊讶地轻掩小口,“你好有勇气呢!吓到人家了!”

“废话少说,想杀我就赶紧动手,李溪莛已经被我埋葬了。”

少一具尸体,他们就交不了差,就拿不到钱,这是从娜迦那里得到的消息。

赵清懿不认为空姐会相信她的说法,但只要能拖延一点时间,给李溪莛争取活下去的机会,她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接下来,她会遭受严厉的拷打吧?

呵,那又怎么样呢?

李溪莛从空中坠落擦过信号塔的苦痛,岂是凡人所能受之苦?

再没有别的刑罚,能让她的痛苦胜过他的。

“呦,嘴硬不说是吧,”空姐嘻嘻笑着,“可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哦。”

话音刚落,她已矮身突进,一眨眼就到了赵清懿的面前。

“你这姑娘心智坚韧,清高孤傲,不怕疼,不怕死,但对我来说,那就是你的弱点!”

说话间,空姐已是闪电般出手,分别击向赵清懿的穴位,她竟是躲无可躲,挡之不及,身上连番中招,直接被空姐锁在怀里。

那一双冰凉而纤长的手掌,在她的胸前抚摸着,“多好的身体啊,李溪莛可真有福气呢,死了,也怪可惜的。不如我先尝一尝?”

赵清懿脸色一僵,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空姐尖声大笑:“你果然怕这个!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赵清懿挣扎了一下,却发现搂抱着她的双手如铁锁一般,似乎比之李溪莛,还要强壮几分。

“忘了自我介绍,我在国外叫摩纳拉,在华夏嘛……叫末法!”她的嗓音轻得仿佛随风消散,可在赵清懿听来,却如惊雷般在耳边轰轰炸响。

她在国外旅居的那段时间,听说过摩纳拉的故事。

在四十年前,摩纳拉是一个曾策划恐怖袭击的女人,其杀人之数,恐怕比常人一辈子见到的还要多。

后来她组建的势力被联合国和当地政府军给灭了,她下落不明,有人说她乘坐破冰船逃亡到了南极洲,三十年前被科考船发现时,她已是一具裸尸,并且正随着消融的冰块飘入海洋深处。

末法。

这个名字在世间并未留下任何故事。

可赵清懿转世重生后的那段时间,曾大量学习过现代知识,也曾找趣闻轶事来读,逛一些冷门的论坛翻别人的贴子。

在一篇事关古刹改造翻新的游人笔记中,末法这个名字出现在金身大佛的尾椎处。

寺庙老僧和施工队伍都认为这是游人的恶作剧,并没有深入去挖掘背后的秘密,可赵清懿却为之震撼。

将名字刺于佛身尾椎处,在北宋末年的一些邪教中,是要取而代之的意思。更何况这末法不似人名,更像法号一些。

赵清懿很纳闷随着北宋消亡南宋成立,那芝麻大点的小邪教早已被历史的长河吞没,怎么又会出现在蜀地群山中的古刹之中?

那可是1930年啊!

赵清懿便开始无意识地关注末法其人的事迹。

结果呢,她又在某收藏品店的一张老书残页中,看到了这个名字,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它再一次出现在了藏区山顶寺的佛像身后。

至于那份残本……则出版于1900年也就是光绪26年!那是铜版铅印的竹纸书!

所以这个名字对她的震撼是十分巨大的,可她始终捉摸不透,末法,到底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是许多人的延续?

如果是一个人的名字,且就是眼前这位空姐,那她岂不是有着百余岁的高龄?

她还能动如脱兔,力大无穷,不是妖孽是什么呢?

如果是一群人的延续,那眼前这一位,延续的又是一种怎样的理念呢?曾在四十年前搞恐怖袭击的摩纳拉,也是她吗?

“呦,看你这样子,好像听过我的名字似的。”摩纳拉一眼就瞧出了她的想法。

此时风声鹤唳,云杉灌木扑面而来。

摩纳拉足尖点地,身体轻盈如一片叶子,在茂密林间穿行时,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赵清懿侧头看她,却惊觉地发现,她的双眼并非全是湖水一般的湛蓝色。

她的右眼,在穿过林叶的阳光映照下,竟是深邃而迷离的茶褐色。

“看什么呀宝贝,哦,”摩纳拉拂过自己的左右,“我之前戴了美瞳。另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可能被你揍的吧,嘻。”

怪不得她的普通话挑不出一点瑕疵,原来根本就不是金发碧眼的北欧女子。

“对了,”她突然贴近赵清懿的耳边,轻喘娇喊,兰香扑鼻,说出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你撕了我那漂亮的长发,等一会儿啊,我会让人撕了你的皮肉,你的骨头,你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