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于心不忍

这部年底就将播映的《北宋》,虽然也拉到了不少投资,但在朱柏诚和余彦明身上就花了一大笔。经费不足的情况下,到了午饭时分,剧组演员便只能分到一份盒饭而已。

有那些背景优渥的演员,或者是知名度较高的明星,比如余彦明和朱柏诚,都会被导演组拉着去吃小灶。

他们要么订丰盛的外卖,要么叫司机开车去餐厅,吃饱了再回来继续拍,心情愉悦,两不耽误。

今天方成安心情不爽,要开车到金沙滩吃海鲜。而其他人都知道,小鲜肉朱柏诚吃海鲜会过敏。

他执意如此,说明对朱柏诚的忍耐度已是到了极限。后者倒也识趣,借口胃不舒服,一个人朝着休息室的方向走。

余彦明想劝劝导演,但转念一想,先让他们两人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免得吃饭时再吵起来,会极度影响下午的工作态度。

他跟朱柏诚走了一段路,安慰了几句,再转身时,这部电视剧的核心人物已是陆续上车,他的视线绕了个圈,却发现少了一个人。

化妆台和椅子都被其他人给占用了,赵清懿只能靠在片场的石墩上,手捧着盒饭,小口小口地吃着。

今天的菜很一般,荤菜是火腿肠和咸鱼,而素菜则是煮烂的白菜和没熟透的土豆片,以及放了太多盐的萝卜条。若是赵清懿早一年香消玉殒,恐怕看眼盒饭就饱了。

可她在逃亡之路上,眼见大宋子民处境凄惨,一家人大包小裹出城逃难,却被着急骑马出城的士兵如割草般杀得一干二净,而自己则如豆芽菜般被挤在慌乱哭嚎的人群中,看着身边那些被踩死、挤死的老人儿童,哪还有半点长福帝姬的威仪可言。

而且,在南逃过程中,她饿惨时什么东西没吃过?硬如石块的馒头,有点发臭的腊肉。甚至是口渴难耐时,连马蹄踏过的溪水都喝过。

若非她祭奠王婉容的远郊山谷,距离瓜洲渡口还不算太远,只怕她最后没有投江自尽,也会在路上因奔波劳苦而死。

再加上重生于生活贫苦的单亲家庭,也渐渐习惯了粗茶淡饭,再吃眼前的盒饭时,脸上神情恬淡,没有丝毫嫌弃不满。

“实际上,我该单独请你吃饭。但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抽不开身。”余彦明不顾他人的眼色,径自走到她面前,微笑邀请,“这附近有家海鲜店,味道很不错,一起去吧。”

赵清懿环顾四周,见其他演员都握着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漆黑的瞳眸里有诧异,亦有羡慕与嫉妒。

大家都是没什么名气的小配角,怎么就她待遇不同?

她叹了口气,“不用了,盒饭挺好。”

不知为何,余彦明心中酸涩翻涌,没有抬头去看旁人,却又向她靠近了几步,轻声道:“抱歉,拍电视剧就是这样,不能每天都吃山珍海味。”

她笑了,“你别紧张,工作餐而已,没人会在乎的。”

余彦明想要保持自己处变不惊的风度,却被这句话说得有些尴尬,不住地点着头,“说得是,说得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见赵清懿挤在群演中吃那偷工减料的盒饭,心里就乱了,脑子里胡思乱想,不得安宁。

盒饭也好,海鲜也好,都是人吃的东西,哪有什么贵贱可言,高低之分。他在出名之前,顶着大太阳演群戏,累得走不动路,到最后连盒饭都没捞到的日子,还少吗?

年纪大了之后,口腹之欲怎么就变重了呢?

其实有时候,人在职场上飘,往往身不由己。他觉得工作餐随便将就一口就算了,旁人怎么想?导演组或者其他明星能不管他?敢让影帝蹲地上吃盒饭,自己跑去吃海鲜?

余彦明懂得其中的道理,自然会考虑他人感受,而不是心血**便恣意放纵。

导演方成安已是在车里大声催促,他正犹豫间,却听赵清懿笑道:“余老师,方导演今天心情不好,你不去,他更没人陪着谈天说地。下午我还得拍戏,可不想成为他宣泄怒火的对象。您快去吧,最好陪他喝点,多给我点时间准备。”

余彦明被她三番两语说得心头柔软,便轻轻地答应了一声,告辞而去。

坐在车里的何含芙睁大眼睛看完整个过程,心中冷笑不止。

大名鼎鼎的影帝余彦明,主动放下身段去邀请不入流的小演员吃饭,结果竟被婉拒。这事儿都能拿来当新闻标题了!

赵清懿是脑子里有毛病还是缺心眼?怪不得毕业这么多年还没混出个名堂,跟同窗的差距越来越大。

“老余,你心挺善啊。”方成安点了支烟,语气意味深长。

任谁都看得出来,余彦明很看重赵清懿这位新人。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不是喜欢,而是一种认可。对真才实学的认可。

余彦明坐在车座上,仍旧抻长脖子看向车外,脑海中总是浮现出赵清懿悠闲分茶的画面。说实话,他确实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女子有几分好奇,也很想帮她,但他心里清楚,跟她走得太近,对她的成长未必就有利而无弊。

是以,他在提议增加王婉容的戏份时,只跟导演一个人说过,没有让其他人知道真实原因。而方成安早就想缩减朱柏诚的戏份,让他多演几个镜头,把这部被制片方搞臭的烂剧好好撑一撑。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赵清懿安静就餐的画面愈来愈远,余彦明正要缩回视线,却忽然发现,当小鲜肉朱柏诚从她身边经过时,她竟然尾随其后,紧接着并肩而行。

“老了。”他叹了口气,嘴角边泛起一丝苦涩,耐人寻味,又马上补充道,“就喜欢帮帮这些年轻人。”

其他人纷纷夸赞,何含芙却把脸从车窗上移开,有些诧异地瞥了一眼余彦明,心中冷笑道:这破鞋到底会什么法术,把余老师勾搭得神魂颠倒?难不成,是服药自杀的事情让这帮男人心生怜悯?我呸,真够脏的!

“我用你教?”朱柏诚脚步一顿,两眼通红地瞪着赵清懿,苍白的脸上青筋浮现,显然怒到了极点。

“不是教,只是说说个人看法,你别多想。”赵清懿淡淡道。

原来,朱柏诚在休息室坐了片刻,看着导演等人开车离开,便愤而出门,想自己开车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结果路过赵清懿身边时,后者说要跟她聊几句,他问什么事,结果得来的答案,听在耳里似讥似讽,不留情面。

导演和余老师说他几句倒也罢了,自己演技再挫,也轮不到十八线开外的小龙套在耳边聒噪吧?

“行啊,说,我洗耳恭听。”朱柏诚咬牙切齿,红唇娇艳,弯眉清秀,皮肤白皙,若是披上假发,或许比一般女子都要美丽几分。

“你对宋钦宗了解多少?”赵清懿并不看他,只把注意力放在层层叠叠的殿宇上。

其实她知道,视线再向前飘远一些,就会看到摊位凌乱、熙熙攘攘的影城街。里面虽有古代扮相的小演员在街上闲逛买东西,但其中大多数都是休闲打扮的游客。

所谓的“皇城”,实在小得可怜。

即便如此,眼前景致于她来说,也是百看不厌。

朱柏诚冷冷盯着她出神的侧脸,轻蔑一笑,“赵佶长子,宣和七年登基。为人优柔寡断,懦弱无能。听信奸臣,罢免忠良。惨遭俘虏,晚景凄凉!”

听着他背书式的平白直叙,赵清懿心头苦叹,大哥赵恒为人正直,一直对她爱护有加,被后人贬低至此,实难想象。如果再任由小鲜肉清汤白水地演下去,她心中更加不忍。

赵恒的遭遇,虽然是自食其果,但她身为宋朝皇室的一员,实在不愿看见这个角色只给观众留下一个窝囊废的形象。

如果朱柏诚能演出他的心酸与悔恨,或许会让观众心生同情,不予过多苛责吧。

“你懂得很多。”赵清懿违心赞叹。

“谢了,就这些?”

“你知道赵恒为什么会当上大宋皇帝?”

“一人独揽江山,后宫佳丽三千,还能怎么当上的?踩着兄弟的尸体上去的呗!”

赵清懿摇了摇头,“当时北宋人人自危,徽宗不想做亡国之君,他想禅位,却没有一个皇子有勇气登基。”

“他被耍了?”朱柏诚冷笑着问。

史书所载,赵恒不同意当皇帝,但却被宋徽宗巧施妙计给坑了一把。他去探望父皇时,甫一进门,突然被人披上龙袍,群臣跪地高呼万岁。他累到虚脱,也没能从七八只手掌的抓按下脱掉龙袍。

朱柏诚随便一说,却被他给蒙对了。

不管宋钦宗在历史上有着怎样的恶劣评价,但在赵清懿心中,他仍然是那位宽厚待人、敢于承担、每次回宫都会给她礼物的和蔼兄长。而且他在赵清懿面前,时常提起造福万民、兼济天下之类的话。

赵清懿知道他有雄心壮志,绝不会相信他是懦弱鼠辈。肯定是记载史书之人,有意诬陷丑化那位将北宋陷于苦难中的年轻皇帝。

这是一个妹妹,在听到兄长被贬低得一文不值时,所能作出的最正常不过的推测。

是以,当赵清懿聊到他登基原因时,便有意地编造了一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