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开始重复机械性工作。

人类无法感受到它们之间的战争, 依然沉睡，熬嗷还在跟睡眠较劲，就感觉到暮鸦的黑雾钻入房间, 窸窸窣窣的发出类似拆家的响动。

熬嗷张开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黑雾来到他的影子里，纠缠打滚, 片刻后扯着一张薄薄的东西涌了出来，又拖着那东西从房门下的门缝离开。

下一个是床下。

灯罩下。

枕头边上。

甚至是他微微曲起的手指投下的阴影。

“够了啊。”熬嗷嘴角抽搐。

这下他是完全睡不着了, 只能起身开门出来，在黑暗中慢吞吞的走着, 跟着窸窣收拢的黑雾，一路寻到暮鸦的身边去。

“搞定了？”

“喵~”搞定了~

黑雾将薄到透明的阴影一枚一枚拾起来, 跟卷塑料片似的，然后一顿揉搓打散，阴影被捏成碎片，又被再次揉搓的更加细碎。

熬嗷注意到碎片都是细长的，应该是它们本就具有的另一种形态。

细碎的针状物开始聚拢。

窸窸窣窣的。

那种奇怪的声音。

像是风穿过门洞扯动珠帘, 又像是墙体深处钢筋在热胀冷缩，只在人不经意间偶尔出现那么一两下动静, 等回过神来认真去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些针刺移动变化, 巧妙修改走道上阴影的轮廓，只是那么一点点的改变, 地毯上毛茸茸的图案变得狰狞恐怖，盆栽投下的影子里仿佛藏着魑魅魍魉。

这房子里的一切都是它做的。

“喵。”谁能想到一切的罪魁祸首, 居然是个这么小的家伙呢？

暮鸦抬起爪子, 在对方逃跑前将其牢牢拍住了。

一个小小的黑色球体。

毛茸茸的。

有着小巧圆润的尾巴, 正面只有一只眼睛，又大又圆又亮，冷不丁看过去就是颗完整的黑色眼球，同时在这颗独眼里还努力的写满了无辜的色彩，正眨巴着看向暮鸦，试图萌混过关。

它大概是吃饱了，尾巴有意无意的抖动起来，十分愉快的模样。

嗯哼？

嗯哼嗯哼~？

还发出这种奇奇怪怪的声音。

熬嗷突然一愣。

好像没有真实的声音出现，刚才“嗯哼”的响动，只存在于某种含糊的感官中。熬嗷忍不住瞄了一样正在猫额头上抖着翅膀的蝴蝶，总觉得这东西跟小媛有一点像。

小媛感觉到他的视线，将自己带来的手机递给熬嗷，她不算是完全实体的那种存在，一直拿着实际存在的东西会很累的。

将手机递给熬嗷后她就趴在猫咪脑壳上睡着了，就在两只耳朵中间。

嘻嘻。

黑色独眼的小团子发出笑声。

它很友好，没有丁点的敌意，摇摇晃晃抖着圆润的短尾巴，将自己的打算传递出来：它只是想要快乐干饭而已，没有害人的意思，也不希望与他人发生冲突。

“这就是你没有攻击试睡员的原因？”

想要的是长期“饭票”，而不是单纯的一顿饱？

黑球点了点头。

一顿饱和顿顿饱，它还是分得清的。

而且从它的能力上来看，需要的是常年潜移默化的负面影响，给受害者留下“家里有许多鬼祟出没”的前提印象，当人类的精力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它才能在梦中为所欲为。

“喵？”那个小男孩是怎么回事？

暮鸦问。

小男孩在白天里拉上窗帘刻意入睡，显然是在故意要进入梦中。

暮鸦对此有些好奇。

黑眼球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传递自己的意思：

“他只是想来梦中探险。只是很可怕的故事，会把人类给吓跑的，所以我的故事又可怕又刺激，但是有Happy Ending的结局哦，大概是他误会了梦境与现实的关系，认为自己是在做拯救世界的伟大事情，所以主动来到梦境里，想要通关吧？”

它发出一串弹珠弹跳的声响，那个节奏听起来像是在笑。

“幼年的人类总是更有冒险精神，也更伟大一点点。”

暮鸦回头与熬嗷对视，尾巴尖翘着一卷一卷的。

熬嗷了然。

“喵？”其实是他发现了对付你的方法，正在实践中，对吗？

黑眼球的食物是恐惧，噩梦就是它烹煮佳肴的坩埚，男孩选择去探索、试图战胜噩梦，从而达到逃脱被吃食的命运。

“喵~”他做的没有错，就算我们不来，他早晚会战胜你的~

这话像是给了黑眼球一次暴击。

它变成了瘪瘪的椭圆形，中间还有一点点的凹陷。

它们这种存在注定缺乏人类那样丰富的创造力，重复的恐怖场景最终能被适应，何况人类本就是一种适应力极强的生物。

黑眼球委屈巴巴。

它也不想的。

但是没有办法。

它对暮鸦和熬嗷说：“其实你们不来，再过几年我也要搬走了，那个小男孩从小被吓到大，口味越来越挑，已经很难烹饪了。”

因为疯子不能提供美味食物的缘故，黑眼球一直在小心控制着度量，从未打算将人吓疯吓傻，只是维持着精神压力的极限，让人恐惧到了极点，却始终不会越过那个顶峰。

那么自然而然的，人类早晚都会适应。

“人类就是这种生物。在不会死亡的临界点上反复摩擦，他们的底线就会越来越低，最后完全适应原本无法忍受的环境。”熬嗷摊手：“这没办法。”

于是黑眼球更瘪了。

暮鸦掏出平板，发现任务有了变化。

任务一：调查山上的凶宅。

任务进度：100%……

很快变成：

任务一：安置黑色独眼不明生物。

任务进度：0%……

同时“任务二”里的营业次数也变成了（3/3），营业额已达标，也就是说这个新的任务暮鸦其实是可以不做的。

但是就这么不做了的话，感觉又很不负责任……？

暮鸦低头看着自己爪子下面蠕动着试图逃跑的黑色球体，踩的更用力了一些，这东西并不算老实，现在看着乖巧，也只是因为打不过暮鸦和熬嗷而已，如果随便放置在其他地方，必然会引起新的麻烦。

但猫咖肯定不行的。

猫咖和柴咖都是放松的地方，可没有恐惧给这东西吃。

它就有些犹豫。

在此间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暮鸦已经养成了遇事不决就去看熬嗷的习惯，毕竟狼鱼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时间更长久，自然知道更多的事情。

“喵？”你有合适的地方安置它么？

熬嗷凑过来看平板上的任务，自然能猜到暮鸦的想法。

猫习惯性的介入了就把事情处理好，而不是在发现问题之后又把问题留在原地。

只是按照黑眼球自己的说法，这家伙还挺挑剔的，它喜欢美味的恐惧，而且最好是新鲜的恐惧，像小男孩那种开始皮了的，它其实不太喜欢。

要安置这家伙，让对方老实呆着，还挺难。

得是一个能产生恐惧的地方，长期有人居住，最好能时不时的换一波人，免得引起精神疲劳做出的恐惧不够美味。

熬嗷伸爪子提溜着黑眼球的短尾巴将它拎起来，上下左右的打量。

“我还真知道有个地方，也许会要这玩意。”

他不太确定。

“我得打个电话问问。”

熬嗷联系的是白鹭医院的那只白鹭院长。

作为鸟类白鹭并不喜欢暮鸦和暮鸦的猫群，虽然都是治疗系的，双方却没有建立过直接联系，暮鸦唯一一次听说白鹭医院，还是熬嗷上次车祸的时候。

此时暮鸦就好奇的支起了耳朵听。

熬嗷也不介意，直接开了声音公放，那边接起电话后是个很成熟感性的女性声音。

“别跟我说你又出车祸了。”对方的心情大概不太好，说话的语气也很一般。

熬嗷指指手机耸了一下肩膀，跟暮鸦示意白鹭平时说话就是这个调子，他以指压唇示意暮鸦不要发出声音，然后才对着手机解释：“我这里有个小家伙，想要找份工作。”

“狗不行。”白鹭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是去你的医院，也不是狗。还记得上次我们聊天，你说有个南瓜公馆在招募特殊员工吗？那地方现在还缺人么？”

缺是肯定缺的，特殊员工可没有那么好找。

白鹭微微“嗯？”了一声，问：“你在给别人跑腿？”

“我在自己溜自己，这个月太无聊了。”

白鹭不信，想了想就反应过来。“那只猫？！”

熬嗷：“……”

熬嗷：“不是，是一只眼睛，黑色的。”淡定的很。

“哈？”白鹭没听懂。

解释用掉了半个小时还多的时间，白鹭的性格大概有点儿强迫症，细节方面也要问的清清楚楚才行，等他们聊完，暮鸦都趴在边上睡着了。

那只眼球也在打瞌睡，眼皮一起一伏，看上去完全是睁着眼睛就在做梦。

熬嗷拿鞋尖怼了怼眼球。

眼球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眨巴着大眼睛万分无辜的看着他。

“我给你找个工作，自己好好干，知道吗？”

“工作？”

周围的东西开始窸窸窣窣作响。

这样的动静似乎是眼球想要“说话”的时候必然会引起的某种现象。

熬嗷已经开始习惯了，点头：“对。一份工作，如果你做的好，就能在那个地方一直生活下去，不用搬家，也不再需要因为食物而苦恼。”

被谈话声唤醒的暮鸦撑完懒腰跳上熬嗷的肩头，咪呜着问：那是什么？

熬嗷笑着摇了摇手机：“鬼屋工作人员，任务只有一个：扮鬼吓人。”

眼球：！！！

眼球：“好啊好啊！”

暮鸦探头看着熬嗷的手机屏幕，上面是白鹭发过来的定位，在隔壁城市，目的地的名字是“南瓜公馆”。

显然，这是一处由它们在经营的鬼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