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

熬嗷敲了两下病房的门。

“请进。你是……熬先生吧。”

说话的是方媛的母亲, 她与熬嗷在线上联系过,也看过熬嗷的照片,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听熬嗷居然真的应了, 包里的暮鸦露出奇奇怪怪的表情。

没想到熬嗷的人类身份真的姓熬。

小黑猫还是能理解这种读音排列在人类的认知中应该是很奇怪的存在。

如果嗷嗷真的叫“熬嗷”,那纯粹是在给自己找难受。

“很有趣,对吗?”熬嗷和方母握手, “我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它有种魅力, 能让人过耳不忘。”

方母“啊……”了声,笑着承认。

也许是熬嗷的名字确实带有天然的善意和亲近,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熬嗷也没有提供是什么明确的证件, 可方母依然十分友好,主动和他聊起了方媛的事情。

“这孩子啊从小就不亲人,总是一个人在那里涂涂画画,不跟别的小朋友玩,也不爱跟大人讲话, 如果她能像你这样健谈就好了。”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天赋。”

熬嗷也带着微笑,让自己表现得更加具有专业素养。

他拉来陪护用的圆凳上前, 坐在病床的另一侧,观察病**方媛的状态, 包就放在脚边,暮鸦用爪子从内侧一点点推开金属拉链的底部, 无声钻了出来。

蝴蝶趴在暮鸦背后,依然在装死。

“爱聊天的孩子很活泼可爱, 喜欢安静画画的孩子也有她自己独特的魅力。”

实际上值得吐槽的是, 一旦拥有活泼好动的孩子, 家长很容易开始羡慕别人家能拥有安静的娃,反之亦然。

总之就是,自己的总是差了那么点儿。

“我还想让她学芭蕾呢。”方母絮絮叨叨。

熬嗷:“……”

他回忆了一下从小媛那里获得的关于方媛的记忆。

想到方媛是到了初中才勉强能做到以两节的跨度上下楼梯,而且脚滑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尝试。

熬嗷觉得,还是别为难孩子了。

“日常相处会使得缺点放大,也许该听听他人是怎么评价方媛同学的。”熬嗷为方媛努力争取,尝试着劝说,“多少人希望得到画画的天赋而求而不得?”

方母只是摇头。

“画画有什么用呢?她画的也不是什么值得观赏的东西,都是乱涂。”

翻译一下:不是国画、油画、水彩画,不是艺考用得上的画技,也不是正经的原画师的就业技能,赚不到钱,也得不到赞美,就是自己瞎画。

这话本身倒也没错就是了……

方媛的彩铅和蜡笔结合的作画方式虽然是一种正确的技法,可她没有上过任何专业课程,对物体结构和光线也没有系统了解,完全是靠着天赋在硬莽。

……莽的还挺好看的。

小媛听着听着,听出了不对味来。蝴蝶微微震动翅膀,丝线从背后延展开,微微震动,像是即将忍不住,随时都可能冲出去绞杀这个女人。

她的愤怒传递给了紧贴着她的暮鸦,猫晃了晃身体作为安慰。

“她有别人没有的天赋。”熬嗷轻声说。

她倾注在每一笔每一画之间的真实情感是任何技巧都无法代替的。

她创造了可怕的奇迹。

小媛也随着这句话而放松下来。

对呀,方媛创造了我。

她创造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的存在,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自身就是最棒的存在。

也许是熬嗷的声音太小,而方母还在继续自己的话题,并没有注意到他都说了些什么,这件事情就被岔了过去。

“这是方媛的画,还有她的笔记本,不过大部分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笔记的前面是普通的日记,后面变成了加密字母。

“你看了?而且还被方媛发现了?”

后面那个问题让方母略显尴尬的点了点头。“我也不想的。”

方母顿了顿,解释道:“真的就只是个意外,家里书房不好打扫,所以她会去客厅削铅笔,我就在这个空隙简单收拾一下屋子,当时本子就放在桌面上,我也没注意那是个什么本子,还以为是作业本呢,就拿起来翻了几页,她刚好回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的一路急转直下。

方媛和方母越发的关系僵硬。

她创造了小媛,反受其累,却没有向任何人寻求帮助,而是干脆的封闭了自我。

暮鸦颠了颠自己背后的小蝴蝶,又看看方媛从床边垂下的苍白指尖,心中轻声叹息:都还是孩子啊。

自己简直就是来做保姆的嘛……

怎么觉得这趟单最亏本呢?

猫想了想,觉得自己算不明白,于是走一步算一步。

等熬嗷和方母一起离开,护士来将方媛的手仔细收回被子里,做了检查和记录又离开,暮鸦才从床铺下面钻出来。

此时已经是黄昏了。

之前的护士早就辞职不干,医院凭借高薪又聘请了几名新的护士。

目前看来至少心细方面是合格的。

暮鸦沿着床边走,到了方媛的脸侧停下,蹲坐着低头凑近方媛的唇,试探鼻下呼吸,以人类能接触到的角度来说,方媛的呼吸过度平缓,陷入完全无意识的深眠,而暮鸦却能从每一次吐气中嗅到抗拒和告别。

“喵。”来吧,让我们一起进去。

“去哪?”小媛弱弱的问。

“喵。”自己做的事情要自己去解决,逃避什么都改变不了。

暮鸦再次强调这个。

对刚出生不久的蝴蝶来说,逃避还是本能行为。

小媛尚且幼小,无法完全理解这个世界的各种法则,面对无法理解的事物以及感觉到压力的时候,本能就在催促蝴蝶尽快逃跑。

对于弱肉强食的它们来说这确实没错,可若是要跟人类长期相处,这便不再适合。

你也不想,最后留给方媛的记忆,是她制造出了一只可怕的恶魔。对吧?

暮鸦这样问。

这也是让小媛犹豫的。

因为这样一来,最终被否认的是方媛自身。

在方媛倾注了那么多思念和情感之后,得到的却是一只可怕的怪物……

这种事情对于方媛来说,只怕也是个巨大的打击。

“就不能让她把这一切都忘掉吗?”小媛问。

暮鸦当然说“不能”。

小媛:……

蝴蝶感到苦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伸出自己的丝线,按照暮鸦的指导,一根贴上暮鸦的爪爪,另一根贴在小媛的头侧。

丝线将小媛自身与方媛、暮鸦联系在一起。

透明的细线垂入无尽的黑暗之海中。

暮鸦的黑雾在这里几乎无法被辨认出来,雾气的烟黑与道路上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小媛的丝线散发出少许荧光。

“喵。”看,你还是干净的。

小媛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她也没有询问,就在丝线的尽头,光线略有些昏暗的空间里,一名正在画画的小女孩轻易将小媛所有的注意力都牢牢吸引住。

“咦?猫猫?”

年幼的方媛暂停了绘画,对着突然落到自己桌面上的黑猫伸出手。

“要跟我抱抱嘛?小猫?”

也许是因为这是方媛自己的意识世界,她完全不害怕,反而对暮鸦的出现感到十分的好奇,伸出手试探着想要拢住暮鸦。

暮鸦眯起眼睛,看在对方还是个幼崽的份上,勉为其难的给她抱了。

软软的、暖暖的猫抱在怀里超级舒服的。

方媛发出满足的呜声。

叹息完了张开眼,她就看见暮鸦背上的蝴蝶。

“嗯?怎么还有只小蝴蝶?”

白色为主,翅膀末端有些半透明的质感,仔细看上去仿佛是透明的蜓翅,连风都能从中穿透般的清澈见底。

“好漂亮……”

仿佛是害怕惊吓到蝴蝶,方媛连呼吸都放缓了。

小媛:“……”

蝴蝶微微颤动自己的翅膀,与女孩对视。

蝴蝶也好,猫也好,不会说话都是最正常不过的情况,方媛完全没有在意它们是否回应自己,自顾自的跳下椅子,跑去客厅,拿了两个小碟子过来。

“这个是猫猫的……”

方媛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已经被打开了的罐装椰奶,倒入其中一个碟子里,又嘀咕着“这个是小蝴蝶的……”将糖和水融到另一个碟子中。

该说她是还算有常识呢,还是完全没有任何常识呢?

至少不是反过来投喂,对于方媛的年纪来说,她也是真的尽力在招待它们。

暮鸦给面子的低头开始舔舐椰汁。

太甜了,但是还能接受。

小媛对着碟子里的糖水犯了难,自从出生开始蝴蝶就没有吃过物理意义上的食物,小媛压根不知道怎么进食。

她盯了糖水好一会,才顺着生物那一侧的本能,探出食管,开始吸食。

好甜……

小媛成功的被呛着了。

蝴蝶直抖翅膀。

暮鸦立刻暂停舔舐的动作,装模作样的用爪子拍拍蝴蝶,其实是不想继续舔那个过于甜味的椰汁。

“喵。”你好呀,方媛。

黑猫抬起头,算是正式打了个招呼。

方媛一愣。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觉得自己能够听懂。

“你好。小猫……?”

方媛愣愣地回应。

“喵。”

我叫暮鸦,是一家猫咖啡的店长。

暮鸦自我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