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天翻地覆6

九月十日,郑司楚接待程迪文的,数天前,傅雁书也在东阳城接待了应急会派遣来的特使。这特使比程迪文要早几天,传达应急会对傅雁书的处分令。上月二十八日傅雁书就接到了通知,这次乃是正式令。因为早有预料,傅雁书倒是很坦然。

和通知一样,傅雁书被革去代理兵部司长之职,并因为傅雁书未执行上次应急会的取消进攻命令,以“妄自出兵”为名,罚俸三月。傅雁书性情向来恬淡,罚俸这种处分对他来说更是无关痛痒,而正式处分令还有最为严厉的一条,就是夺去了傅雁书的自主权。南武大统制末期,也因为发现军情万变,在雾云城遥控指挥,前线将领事事请示有极大的缺陷,所以给了前线将领一个应急自主权。不过傅雁书上回发兵是主动出击,不能按这一条论处,所以应急会将他的应急自主权也收回了,并且要求傅雁书即刻回雾云城听候应急会处置。

傅雁书接到了命令,马上把中军许靖持与副将蔡意慈叫来,交待了诸项事宜。上一次总攻,东平水军未能取胜,连之江号也被击毁,好在并没有失败,所以水军损失不大。现在南安被戴诚孝攻下,按理事不宜迟,马上再次发起总攻,南军便指日可破,但从岳父信中得知了现在后方的困境,傅雁书已不再似先前那样锐意进取了。一时的胜负,不能说明什么,百战百胜的同时,可能也在耗尽自己的实力,结果最终一败涂地。现在虽然表面上北军占据了全面上风,但北方也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南北双方其实已经并不是在战场上决一胜负了,而是在比谁能撑到最后。

他把各项要事跟许蔡两将说明了,便赶往北门准备出发。许靖持与蔡意慈两人送他出了北门,许靖持因为本是邓沧澜的副将,年纪也要比傅雁书大不少,蔡意慈倒和他差不多,说得更多一些。待走到北门,傅雁书道:“许中军,蔡将军,你们回去吧。军中事事小心,现在南军虽然出击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可不防。”

蔡意慈见他意兴索然,忍不住小声道:“傅将军,你真要回去么?那应急会明摆着要对你不利啊。”

傅雁书苦笑了笑,看向北方的天空。已是初秋,但现在却是个阴天,天色沉沉,阴云密布。他道:“蔡将军,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既然做下此事,自然要承担责任。”

“可是,傅将军,这事你并没有错……”

傅雁书打断了他道:“不用说了。令行禁止,虽误亦行。蔡将军,这一场战争已经拖得太久了,现在是该到了结束的时候。我未能结束它,那也是天意如此,就让陆将军去终结它吧。”

他向许靖持和蔡意慈拱了拱手,带着几个亲兵打马出了北门。傅雁书的智谋远远在蔡意慈之上。蔡意慈直到现在也没有看到陆明夷的真意,只道陆明夷有可能是嫉妒傅雁书,想要借刀杀人,傅雁书却看得很清楚。他想要用武力来结束战争,然而终究失败了。如果陆明夷和自己是同样的想法,以陆明夷的能力,肯定会用尽最后的力量趁机向南军发起进攻。虽然会使得南北双方两败俱伤,但战争也可以结束。然而陆明夷没有这样做,甚至,他在竭力保持着平静,所以陆明夷真正的意思,应该与郑司楚一样,有和谈之意。

战争不能最终解决问题,就让和平去解决吧。只是,现在的应急会真的有意和谈么?傅雁书看着天空。初秋的天,快要下雨了,阴沉得摇摇欲坠。傅雁书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所以即使妹妹嫁给了郑司楚,他仍然会对郑司楚痛下杀手。然而他有足够的心胸去容纳一切,既然事实证明了武力不能让南方屈服,那么让陆明夷用和谈去解决问题应该更好一点。

阿容,郑兄,我也并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啊。他看着天空,天空里,一行早雁正列成一个“人”字飞过。这些飞鸟,全然不顾正在刀兵相见,拼个你死我活的南北双方,年年都这样,秋天飞向南方,春来又北归。

傅雁书是九月四日出发的,因为是轻身出发,走得很快,十一日就抵达了雾云城。一到雾云城,便看到城门口通行无阻的人流。仅仅一个月天刚发生过如此大的一件事,但雾云城似乎已全然没受到什么影响,一切都如此平静。

陆明夷这人确是不凡。傅雁书想着。这一路北上,每到一地,就听得当地民众在说着新近的事。冯德清被假冒一事并不是秘密,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一点就与以前大不一样,那时出了什么大事,都要藏着掖着好几个月才公开。现在这么快就公开了,并且并没有引起大的骚乱,不得不说应急会比以往的大统制更有实效。

如果是我的话,我能做到么?傅雁书不由扪心自问,但马上就有点沮丧。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到这一点。人各有长,他长于军事,对政事却十足是外行。而且,傅雁书也知道自己有点独断之病。作为军人,决断是一个长处,一个将领不能犹犹豫豫地拿不定主意。但作为政客,太过决断却不是件好事,因为马上会走入独断。傅雁书很有自知之明,因为自己没有政才,所以从未想过由军转政的事,他没想到陆明夷居估除了将才以外,也有着一等一的政才。

有些人,真的是无所不通的天才啊。傅雁书想着。

然而,与傅雁书预想的稍有不同,接待傅雁书的是应急会。应急会把傅雁书安排在当初的大统制府,每天都有人来询问。问的内容无所不包,什么时候接到命令,接到命令后为何仍要出击,出击时布置如何,南军如何应对,之江号与天市号又如何同归于尽。问得多,傅雁书答得也仔细,问话那人一边笔录,一天下来手已酸痛不堪。

两天时间都是如此。终于,第二天,当问话结束后,傅雁书有点忍不住了,问道:“请问,究竟要如何处置我?”

那人一怔,反问道:“傅将军,对您的处置不是早就下来了?”

傅雁书也是一怔,问道:“那为何又要来询问?”

“这是……”说到这儿,那人却又闭口不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傅雁书却已一清二楚,微微一笑道:“是陆明夷将军的意思,是么?”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惶恐,却听门外有人道:“傅将军真是快人快语。”

随着声音,走进来的正是陆明夷。那个问话的见陆明夷走了进来,行了一礼,还没说话,陆明夷道:“请回吧,我要与傅将军私下深谈一番。”

陆明夷分明连应急会成员都不是,傅雁书见那人对陆明夷极是恭敬。待那人出了门,傅雁书道:“陆将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将我叫回雾云城,无非两点理由。”

陆明夷道:“其实有三个。不过还请傅将军告我,是哪两点?”

“第一,便是夺去我的兵权,以防我掣肘。”

陆明夷见他说得如此直接坦率,也不由心折,心想此人果然是邓帅高徒,也是和我齐名之人。当初陆明夷与傅雁书和霍振武三个人齐名,都是大统制破格提拔的年轻将领,但陆明夷对霍振武和傅雁书并没有多少交往,直到现在才算面对面地深谈。才说了一两句,陆明夷便有种醍醐灌顶的畅意,因为傅雁书的眼光与心思完全可以与自己匹敌,和这样的人话根本不用多说便能会意。他点了点头道:“

不错,第二点呢?”

傅雁书见他坦然承认要夺自己兵权,也不由佩服,心想无论如何,此人绝非小人。他道:“第二点,陆将军既然要向我询问得如此详细,自然是想知道南方的真正实力。”

陆明夷笑了笑道:“这一点似乎空泛了。”

“询问实力无非两点,一是用武力进攻,二是和谈时摸清对方底线。陆将军,你既然要夺我兵权,我想多半不会重蹈覆辙,因此陆将军有八成是准备与南方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