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第二天天快亮时才摸回学堂,姜矣抚着阵阵作痛的额头,决定回去再睡一觉。

昨夜姜矣把两个人带进竹屋,给她们找来两个毯子,撑着头盯了一会陷入沉睡的沈潮生,才逐渐睡去。

所幸几个人都没有醉酒后闹酒的习惯,所以第二天才得以早起回到学堂居所。

……

姜矣再睁开眼时,太阳已经挂在了天上,约摸到了快用午膳的时候了。

她本想出去找沈潮生她们把午饭也一齐对付了,可是经过桌前时姜矣忽然顿住了。

她看着桌上记事簿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有些心惊。

她拉开椅子坐下,开始浏览这些文字。

从她上次看到的那页往后,足足有八页。

——第一页。

听闻获得奖励的方式是学成后进行比试,五五一组,胜者共享那颗珠子,真是荒谬,做出这种决定的人是不是心里本就不平衡,五个人如何去分一颗完整的珠子?

温虞之似乎也想要那颗珠子,步如练提议不如我们一组,我回拒了她,如若我们真在一组,那便更不好分了,还不如胜者得之。

况且,今年的学子五五分组,刚好多出一个人,我不介意以一对五,想必会很有趣。

我向温虞之表达了我的想法,她也没强求,说知道了,随后将我的名字从她的名单上划去了。

那一瞬间,我心中有些莫名低落,总觉我们的缘分兴许也会同这纸上的名字般,再无关联。

怪哉,我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对它的兴趣也只是在那缕缠绕其上的神气中,温虞之若真的需要,我想,我大概会给她。

——第二页。

不出所料,我成了唯一一个一人成组的队伍,那些学子或许惊异,有的甚至连我的面都没见过,倒是一位潮灵宫的少宫主主动与我搭话,更要和我一同去用午膳,我本想用温虞之作挡箭牌说已有伙伴了,不料我转头却发现她不见了。

看着这位出落大方的少宫主洛九思,我也不好拒绝,便同她一起去了,不过路上,她问了我一个问题,问我是否学了那本苍生剑谱。

——第三页。

她问我究竟想做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

就像当初所说,我只是对她有兴趣。

尽管黔州酒夜,缭乱难忘,但我没有把握让温虞之记住我。

——第四页。

我轻松过了试炼的第一轮,温虞之面上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含笑恭维我,实则目光充满戏谑,我让她莫要阴阳怪气于我。

而步如练眼中也满是崇拜,她看上去真的很羡慕我……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毕竟我孤身一人,总需要学些什么混饭吃吧。

倒是说起这个,我想起了苍生剑谱的来历,那场大雪以及那个少女,我现在都没找到。

不过找不到倒也好,若知晓我拿着苍生剑谱却终日无成,甚至成了一名空有名声的游侠,只能靠夺宝过活,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后悔……

——第五页。

温虞之带我去了魔域,她提起这事的时候,我是惊异的,依她的性格,怎么会让无关的人知晓她这个足以震惊整个修仙山界的秘密。

我问她为何带我来这里,她只是笑而不语。

……她是信任我的,我只能用这个理由告诉自己。

这个地方……天生和苍生道相斥,所幸我尚未真正习得剑谱,否则怕是生不如死。

魔域之中荒败枯寂,她却轻车熟路带我来到一处看上去就很阴暗的宫殿,宫殿里什么都没有,唯独有几盏烛灯,和一个昏迷的人。

——第六页。

我无法理解她这种做法,分明和她没什么关联。

她无法承受体内魔脉,她又注定和灵气无缘,是这个人将她体内所有血脉用禁法引入了自己的血脉导致昏迷,所以她独自一人,便需要独当一面,哈……也并非如此,沈家名声在外,却纵容少主的未婚妻与魔域有关系。

……

姜矣翻到这里,心情如炸雷般不能平静。

温虞之和魔域的确有关系,所以宗族才会用尽一切追杀,而沈氏原本是护佑她的,至少明面上护佑她,但后来温虞之死后……便开始联合其他三族,肆意绞杀魔族残党。

——第七页。

这一页的字迹有些凌乱。

……出乎我的意料,温虞之被带走了。

我们从魔域出来,却是中了圈套,宗族势力滔天,其他三族瞒着沈家早已暗中寻得魔域入口,就等一个伺机问罪温虞之。

温虞之面上带笑,实则眸底漆黑如墨,沉的要死,那些人似乎也想将我带走,温虞之问他们难道要得罪千年难一遇的苍生道子?

那些人有些犹豫,却还是想将我以擅闯魔域,与魔为伍的罪名带回去再做打算。

温虞之却忽然动了怒,竟然不知从何处引出威力极大的灵气,猛的震慑住了身边这些人,她说,若再执着于她,你们便未必能将我带回去了。

我不明白,若她能脱身又为何宁愿跟她们回去呢。

几个人被镇住了,沉默了片刻,将温虞之带走了。

明日是学堂决赛,温虞之本打算一举取胜拿到那颗珠子的,我猜测,想必对魔域那个人有效。

我有些分神,步如练也发现了,她问我是不是不舒服,还问温虞之去哪里了。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关于魔域的事情,她却问我是不是温虞之带我去魔域了,原来她也知晓此事,我还没来得及问,她便慌乱的抓住我的手。

她说,温虞之昨日对她说,宗族想必已经抓住了她的把柄,她想带我去一趟魔域。

温虞之还嘱咐他,若她回不来,便让我代替她的位置,和步如练他们参加决赛,赢得那颗珠子。

……我心中大骇,温虞之竟是又彻底算计了一番,把我,把步如练,还有宗族的举动都算了进去。

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对因她利用我的所生的怨多,还是担心她能否无恙的忧多。

第八页。

我拿到了那颗珠子,灵气缠绕,充满生机,果真带着渡众生的气息。

我想我大概是要去一趟魔域的,无论是印证我的猜想,还是……因为她。

……

洛九思却忽然来寻我,我无心见她,如今温虞之下落不明,本想让她离开,她却又问了我一遍那个问题。

苍生剑谱,你到底练了没有。

我烦心的很,直接讽刺问她,难道堂堂潮灵宫也妄想习得苍生剑道。

她却说告诉我,当年苍生剑道,是温虞之给我的。

我欲再问,她却说若我想知道,便带着珠子去魔域。

我去了,将珠子带给他,他醒了,也告诉了我当年的真相。

如此真相,难怪洛九思再三问我是否习得苍生道。

想必,我这辈子也无法学成此道,悟苍生而成神了。

——

姜矣再翻一页,已然无字。

一下子看了这么多信息,她心中仿佛万缕丝线缠绕,无比凌乱,如何也解不开。

她注意到记事簿旁边还有一个盒子,她打开看,一枚散发绿色灵气的珠子躺在中心,想必是那个奖励。

原本她以为,只需要每日按照记事簿上所写的去做便够了,没想到水玄镜不愿意她去一一经历,反而直接跳到了半月之后。

不知是因为那夜沈潮生喝醉酒之后,忽然说的那一些话,让这幻境察觉到了不可控因素,还是姜矣所做的事偏离了轨迹。

姜矣如今无暇顾及这些,只能根据记事簿上写的,来推断究竟是何发展。

温虞之带姜纵月去了魔域,回来时却被宗族带走了,学堂测试结束,珠子在她手中。

俺这几日的推断,今日将要发生的事,大概是最后一页写的那些。

她要等季鸢和来找她,随后去一趟魔域。

于是姜矣从正午等到了傍晚,

忽然看着天边红的发烫的落日,宛如通天神火将苍生烧尽,姜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的站了起来。

她不该等季鸢和来,季鸢和并不知晓当年的事,她应该先去魔域。

是这如山的信息扰乱了她的思绪,让她踌躇不决,只能依照记事簿上所说的执行。

幻境通过这样来侵扰她的思维。

姜矣不再多想,她拿起桌上的锦盒,前往记忆中提供的魔域入口。

……

姜矣迈入魔域,这里果真和姜纵月所述无二,除了荒芜还是荒芜,放眼放去空**又死寂,简直令人难以呼吸。

姜纵月尚未学习剑谱,所以她只是以普通凡人的触觉感官接受魔域的。

可姜矣是真真切切学过连过苍生道,尽管现在看上去不是她的身体,灵识却早已与万千魔息相抵,不断抗争,震慑灵息。

这魔域当真不好受,姜矣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挤压扭曲甚至错位了。

她在魔域绕了好会儿,才找到姜纵月描述的宫殿,也见到了那个男子。

男子的面色苍白,几乎能看到见皮肤下的所有脉络,他的额前被长长的碎发遮住,挡住了大部分眉眼,唇也没有血色。

他的颈上攀附着许多古老篆文,露出的肌肤上也有许多,这些篆文成暗红色,与苍白的肌肤刚好形成鲜明对比。

而他的身体四周被无数魔气缠绕,呈现墨色雾状,他似乎在被这些雾气不断侵蚀,

姜矣发现,他露出的眼尾是上挑的。

和沈潮生一样的上挑。

姜矣忽然有了不可思议的猜想,她将带着渡众生神息的珠子去了出来,珠子飞向空中,随即散发出许多缕灵力,这些灵力包裹住昏迷的男子,将他四周的魔气压下去几分,仿佛在和这些魔气争夺领地。

……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的唇逐渐有了血色,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双殷红的眼睛。

他神情有些呆滞,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唤了一声:“……阿姐?”

许久未说过话,他的声音无比沙哑,没有听到回应,他才转过头看向姜矣。

看见她的一瞬间,他的眸子似乎有一瞬间收缩,随后说了一句莫名的话:“是你啊。”

姜矣皱眉:“你认识我?”

男子没有回答姜矣这个问题,只是问:“苍生道用着如何?”

姜矣心中一顿,这是她在看完记事簿后,别人第一次提到苍生剑道。

只是姜矣十分疑惑,姜纵月这时候似乎还没有学过苍生道,为何这个人一上来就问苍生道如何。

“阿姐看不出你早已学会苍生剑道,是因为她身上不再有魔气加身,自然不能察觉。”

“更何况。”

男子看向她,殷红的目光看不出情绪,说出口的话却令姜矣有万分惊异。

他说:“你的苍生剑道,精进到——已经能将我一剑斩杀了吧。”

姜纵月怎会不学苍生剑道?她不仅早早的学了,而且已经出神入化到——差最后几步登神梯了。

想必姜纵月这几年四处奔走,寻觅珍宝,无非是提前为开启神梯做准备,在此过程中声名远扬。

男子看姜矣惊讶到回不过神来,扬了扬嘴角:“不过,你大概是不会杀我的。”

姜矣这才反应过来,她看着眼前坐在台子上病弱的男子带着笃定的眼神,下意识问道:“为何?”

男子说:“对于我的身份,你不是已经有猜想了吗。”

“我名温岁。”

“是温虞之的族亲,她唯一的阿弟。”

是这等结果。

竟是这等结果。

姜矣看着他和沈潮生相似的眉眼,看着和芜安见过一面的红衣女子不尽想象的面容,终于恍然。

温岁自顾自的说道:“她是算到了这些,尽管魔脉不在她的身上,魔族天生的预兆之力还是在指引她。”

“她利用预兆的能力,知晓这颗珠子能将我唤醒,又利用你将它带给我。”

姜矣问他:“那她为何会被宗族带走?”

温岁说:“与宗族抗争多年,她一直在隐忍,想必靠着沈家,直到现在才被发现,被带走是迟早的事。”

“不过她会解决的。”

“我一直很愧疚,将她的魔脉引入自己的身体,即便能免除她的痛苦,却不能改变她的遭遇。”

“阿姐已经太累了,唯独在沈家才会暂得休息,沈家少主自小倾慕她,便将她带了回去。”

“有些事情,讲不通……比如那位少家主,袒护阿姐,没有理由。”

“他马上就要掌控沈家了,阿姐不会有事。”

姜矣看着他说这些,却一点高兴不起来,她总觉得不会这么顺利,若真如此,温虞之便不会被这么轻易带走。

“若她可以不被带走呢?”

姜矣把记事簿中温虞之用灵力震慑那些抓捕她的宗族的事情说了。

温岁忽然有些意外。

“怎么会这样?”

“你什么意思?”

温岁忽然变得严肃了。“把温虞之带走的人,不是沈家的人。”

温岁忽然想明白了,她看向姜矣,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猜温虞之为什么让你将我唤醒。”

姜矣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说了出来:“找出解救她的办法。”

“不,是让你杀死我。”

“她当初带你来魔域的时候,你真的没有想过,一剑杀了我吗。”

“你知道温虞之压根没有灵气,凭你精进的苍生剑道,杀掉魔族仅剩的我们,自然是轻而易举。”

姜矣愣在了原地。

温虞之带姜纵月去魔域,不是她经历的。

为什么不是让她经历呢。

是因为她在试练塔时,对魔族根本没有敌意,尽管杀掉无数幻象,却终究没有天生的,彻骨的敌意。

而姜纵月,尽管是个洒脱无束的人,身怀苍生道,又怎能不徒生此意。

见到温岁的那一瞬间,姜纵月应该是想过的。

即使仅凭她顽劣的性子,想必也会想,她若将眼前之人一剑毙命,该会怎样。

而学过苍生剑道的她,也会选择杀死他。

可什么令姜纵月没有动手。

是温虞之。

温虞之在这里,姜纵月是不可能做这些的。

而离开魔域后,她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也不会有这种想法。

可万一这是温虞之故意让姜纵月看到的呢。

“温虞之不被宗族找到机会杀掉的唯一方法,是有人替她摄取魔脉。”

温岁说。

“我终有一日被宗族找到绞杀,那时他们发现我体内不仅有自己的魔脉,还有温虞之的魔脉,便会不再顾及沈家,换言之,我一旦被他们杀死,温虞之必死无疑。”

但他似乎一点也不悲伤。

“不过。”

“还有一种办法。”

姜矣神情一顿。

聪明如她,自然下意识想到了温岁所提到的那种办法。

温岁说的办法,无非是,重新引导魔脉,让姜纵月带着温虞之的魔脉活下去,她便不必背负杀死挚友胞弟的名由。

不过姜纵月当真会为温虞之做到如此吗。

魔脉与剑骨相斥,正如一开始姜矣踏入魔域的感受一般,姜纵月当时来到魔域的感受,想必比姜矣还要强烈百倍。

她问:“这个办法,也在温虞之的算计之内吗。”

当年她真的算计姜纵月到如此地步?

温岁被问的一怔,随后摇头。

“她没想过。”

“她只是让你将我杀死,魔脉消散前,他们总归找不来。”

所以温虞之让姜纵月杀死她的亲生弟弟,她唯一的族亲。

温虞之想必曾经是想过复兴魔域的,哪怕在试练塔她找到那颗含带魔气的上古战场遗留的珠子,也是想尝试的。

可她终究是自身难保,即便沈少宗主能护她一时,予她护佑,到底也无法实现。

温虞之没有办法了,只能销毁最后的证据,然后带着魔族遗留的悔恨,独自活下去。

魔族当真冷血,哪怕当日温岁替她引导魔脉,也会为她所弃。

可是,再别无他法。

…………

是选择承受魔脉之痛,饱受折磨,无法习成苍生剑道。

还是选择遵循温虞之的期望,杀死眼前的人,背负一个仇人的罪名,尽管这个罪名是温虞之亲手选择的,未来又怎会毫无顾忌。

想必姜纵月若真杀了他,这一生,她便也见不到温虞之了。

姜纵月当时莫非真的选择了第二种办法,所以一生不见温虞之?

姜矣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或者,她本来选择了第二种办法,却忽然有什么改变的她的想法。

不出她所料,温岁忽然开口,语调重新变成了悠然自得:“她不会算计你,我可未必。”

“你大抵不知道,苍生剑谱为何会到你手里吧。”

“困惑你数年,不见踪迹的真相,我可以告诉你。”

姜矣盯着这个人,只是抿了抿唇,并未作声。

……

“开始吧。”

这种被黑暗吞噬的感觉比死亡还要可怕。

姜矣甚至觉得这不是在幻境中,而是真真切切的被黑暗淹没,不断撕扯她的神识。

“啊————!”

极大的恐惧与痛楚加附与她,泪水不受控制的滚落,她的身体仿佛被魔气一道一道撵过,此等对立的碰撞无比暴虐,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消散。

姜矣方才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让温岁将他的魔脉也一并引了过来。

因为传引魔脉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了一个记忆片段。

——

姜纵月举着剑,剑心指着温岁的脖子,她笑的肆意狂妄,她的眸色仿佛沾染糜烂的色彩,但眼底却又无比清明,比温岁的算计还要自然:“将你的魔脉,也一并给我。”

姜纵月无比清醒,却做出了如此举动。

——

姜矣刚缓过神来,温岁便又开口。

魔脉不断与剑骨碰撞,姜矣气息奄奄,彻底没了精力,她闭着眼听着他有些疑惑的话。

“你为何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分明我只是拿一个真相的理由作引子,你却义无反顾的答应了我,仿佛只是为她所找的借口。”

“难道你知道了,当初你是被她所救?”

姜矣问:“你什么意思?”

男子苍白的笑了起来:“当初你是被温虞之救,那个开口的少女,就是她。”

“苍生剑谱,也是她瞒着我从魔域拿走塞给你的。”

“你若不信的话,可以问你那个朋友啊。”

“洛九思,可是当年的见证者。”

……

姜纵月的记忆转瞬即逝。

那是温虞之被带回沈家的第一个月。

她始终不发一言,跟着同龄的人一起仿佛只是执行什么任务,冰冷的看着,无声的注视,让身边的人感到窒息。

而洛九思就是其中之一。

可忽然有一天,他们冒着雪出去狩猎,看见了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女。

尽管修仙山界内宗门繁盛,可终究不免有些遗落失家,四处流浪的人。

他们身处宗族,没怎么见过,即便见了也不甚在意。

唯独那次,温虞之站在伞下,一身红衣夺目,发上带着沈家少小宗主重金拍卖的灵玉簪,眉眼间淡漠如雪,身边的人担忧这位未来的少主夫人的身体,她却突如其来的开口,声音轻柔却又不可质疑:“去救她。”

后来温虞之又瞒着其他人,悄悄看了一眼在厢房昏睡的姜纵月,将魔域那本苍生剑谱,一并塞到了她的怀里。

不知多年之后,苍生剑道的继承人横空出世,引来无数赞誉崇慕,而温虞之趴在仍在昏迷的温岁身边,眉间不知是否是落寞。

……

姜矣恢复了半晌,准备离开,去寻季鸢和。

她离开魔域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清晨,白日正从东边升起,天边露出鱼肚白。

这个时候是有些凉意的,一阵风刮过,姜矣忽然意识到,好像已经到了秋天。

待她回到学堂,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她看着后边昏沉的天气,阵阵扫落枯叶的秋风,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什么印证。

季鸢和看着虚弱的姜矣,不免大惊:“姜矣,你这是怎么了!”

“……无妨。”

姜矣阖上了双眸,她来寻季鸢和,也没想再知晓些什么。

她实在是太疲惫了,经历了这些事,她深沉的感到无力。

与季鸢和对话过后,姜矣靠在了一旁,目光凝滞昏沉。

“姜矣,你到底怎么了,你经历了什么?”

季鸢和对姜矣的状态十分忧心,她见到的姜矣冷静沉作,从来没有过这般低迷无措。

“这是幻境,姜矣你……”

“不是幻境。”

姜矣抱住了头,心中感到极其悲凉。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是幻境呢,她离开魔域后,身体中的魔脉便消失了,是幻境为她消除了痛楚。

可当年姜纵月又该怎么消散呢。

“季鸢和。”姜矣忽然开口。

“我在呢……”季鸢和目光中尽是担忧,分明她的幻境进行的很好,可姜矣经历了何等起伏。

“我想沈潮生了。”

沈潮生尚且不知晓这些,倘若她知晓了,又该如何面对呢。

如何面对她小时候离去的母亲是魔族末裔,如何接受宗族的不断压迫,当年的这些真相。

承受力巨大如姜矣都无法接受的结局,沈潮生又该如何?

可现在姜矣再也不想顾及其他了,她和沈潮生还没有一起经历硕果满枝的金秋,没有看过满山的枫叶……

姜矣觉得自己有些度日如年了。

她太久没有见到沈潮生,却又见过沈潮生。

姜矣不想她和沈潮生,有和她们现在一样无法破局的结局。

季鸢和安慰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太难过了,我们会出去的。”

没错,会出去的。

姜矣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站了起来,走回屋将记事簿翻开,却始终没有新的一页。

没有新的一页。

第二日,第三日,都没有。

仿佛深秋般的静寂。

直到第六日,季鸢和来找她的时候,记事簿才终于浮现新的一页字迹。

只有两句话。

步如练寻我到黔州竹屋,布了禁制,告诉我她要成婚了。

还说,她不见我,不允我去。

……

姜矣看完,季鸢和的声音便响起:“姜矣,那位学堂的中州公主给你传了信,让你去黔州找她。”

“知道了。”

姜矣看着她,问:“你的幻境,还有需要进行的吗。”

季鸢和答:“没有了……前宫主的经历就那些。”

“那便和我一起去吧。”

幻境快要结束了。

……

两人到了黔州,姜矣领着她进了竹林深处。

姜矣看着竹屋前的石桌,不免有一瞬间恍惚。

[姜纵月,你挡到我的月亮了。]

[我总觉得你恍惚中,不像姜纵月。]

[你这双眼睛啊……就是狂妄。]

[藏的再深,也是一样的狂妄。]

“如练,有客,如练,有客。”

竹屋前,机关木鸟响起,唤回了姜矣的意识。

“纵月。”

步如练从竹屋里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书信。

她如水的眸中此时多了歉意,她将书信向空中抛去,书信转眼燃尽,化作万千缕灵力包裹住竹屋四周。

她解释道:“是虞之让我这样做的,她说如果不这样,你一定会出去……因为她”

季鸢和此时一脸疑惑,她看到这个公主这般做法,不等她说完,便召出剑要和她理论:“你将我们困住,你什么意思!”

姜矣拦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接着步如练的话说道:“她要成婚了。”

“你怎么……知道。”步如练怔然了,水眸无措的看着姜矣。

姜矣没有回答,反而问:“她让你瞒着我?”

“是的……她不愿你再涉入此事。”

姜矣没有和她继续说,只是告诉季鸢和。

“今天过后,想必幻境就该结束了。”

季鸢和询问姜矣:“你最后的任务,是要在这里等到,那个名叫温虞之的人大婚结束吗。”

“嗯。”

姜矣仰头看向天空,秋日的天空不再澈蓝,成了白色的苍穹,空寂都被它所笼罩,孤苦都被它所占据。

就是这般的秋天啊。

她看了很久,才再次开口。“步如练。”

“怎么了,纵月,你一定要冷静……”步如练似乎想上前一步,一如从前拉住姜矣。

“以后不用在竹屋等我了,我见不到你们了,也……不会再回来了。”

步如练愣住了,她的声音小心夹杂着试探:“你……什么意思。”

可她没等来回应。

步如练心中突然有了极大的恐惧,她似乎预感到了,姜矣这次走之后,便不会再回来了。

她们此后再也不会相聚了。

她想抓住姜矣的袖口,却抓了一把的秋风与竹叶。

什么也没有。

姜矣召出姜纵月的灵识剑,剑焕发出无上神光,仿佛持剑之人苍生剑道即成。

余下两个人都惊异了。

“等等,姜矣!这是幻境,你又何必……!!”

未等季鸢知制止的话说完,姜矣已经朝禁制挥剑了。

一剑破空,季鸢和从未见过,姜矣又何曾不是。

她的师傅,原来早已突破禁制触及神明。

也仅此一瞬。

结界碎裂,散发的巨大的冲击波,姜矣替反应不及的二人将灵气散去,随后再也没看任何人,转身朝竹林外跑去了。

姜矣本来定不会像姜纵月一般心性行事,可是对方是沈潮生,所以即便她有自我意识,在幻境中,仍然如当年轨迹,想必,这也是水玄镜容许她带着记忆闯入镜中的原因。

……

“你的意思是,这也是水玄镜安排的一环。”

“不错,水玄镜异动产生变故的原因,我们无法推断。”

来的路上,姜矣暗示过季鸢和她的推断。

她今日没有办法按照记事簿上面写的那样,留在竹屋。

因为那毕竟是沈潮生。

姜矣做不到像姜纵月那样,真的不去见她。

她想,兴许只是这万年诞生的水镜,想要看到些什么呢。

有些事,从来没有缘由。

一如现在,没有人会相信,如松沉稳的姜矣正穿梭万千竹海,凭一人一剑,闯入沈潮生所在之地——沈家少主大婚,亲自挑选的地点,百年前盛极一方,此时宛若仙中梦境的,云中岭。

偏偏不巧,云中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

宗族嫁娶,有特定的一套规矩。

沈家少主要独自一人接回在无人之地等候的少夫人,为时半天。

寓意是,成为今生今世第一个寻到她的人。

可没人知晓,第一个寻到“温虞之”的却是姜矣。

姜矣站在高处的拐角,恰好能看到山坡下的凉亭。

沈潮生穿着素衣,眉眼冰冷。

姜矣想,她这辈子可能都看不到第二次,沈潮生这般模样。

眸若寒霜,持伞伫立。

尤其,并非等她。

……

姜矣看到了眼前的幻境。

姜纵月向前走了一步,温虞之似乎发现了她,目光落在那棵后面就是姜纵月树上。

她的语气十分低落:“若我没有关住你,想必是你苍生道已成。”

“自然。”姜纵月顶着雨水望向她,她却于心不忍,走上前将她遮在伞下。

姜纵月此时仿佛被雨淋湿的小狗,似解释,似恳求,她说道:“我没有杀死他,你我还可以和昨日如初般……”

“不可能了。”

温虞之眸中隐约有泪水,她似乎在问姜纵月,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寄予人希望,又被夺取,是不是很难过啊?”

“姜纵月,你告诉我,这种感受,是不是……”

“是有点,你……”

“对不起。”温虞之有些呜咽。

“早知这样,我便不和你有任何关联了。”

“不是的……温虞之,你听我说!”

“不必了。”

她垂着头,不再看姜纵月。

“原以为是我不愿见你,却没想该是你不见我。”

“无论那般,你我以后都不会有属于对方的明天了。”

“……可就算再来一万次,我也愿意见到你,温虞之,分明是你当初救了我,怎能,弃我于不顾,忍心看我多年所寻未果。”

“可你如今寻到了,以苍生剑为代价。”

姜纵月离开了,她最后沙哑的说:“我答应你……不想见。”

姜矣看见,那一瞬间,温虞之似乎有泪水滚落。

……

过了不久,姜矣便看见了沈家少主,沈承安。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沈潮生的父亲。

墨发明冠,配得上丰神俊朗四字,正是一副少年模样,脸上神情有几分与沈潮生相仿,眸中含着喜悦。

而对面的温虞之垂着眸,终究是将手递给了他。

“你为何护我无恙。”

沈承安思考了一会,答:“没有理由吧。”

“你是我一眼中意的姑娘。”

温虞之似乎忽然明白了,她忍不住又落下了眼泪。

她也是我一眼看中的人。

我相看她,期如挚友。

成挚友后,却盼相别。

她应离去,不再见我。

君有明日,如岁虞灿烂。

温虞花自小喜爱岁虞花,岁虞不被世人所喜爱,因为她虽是红色,不若芍药鲜红灼目,不若牡丹华贵盛开。

岁虞花一开始和另一种琼池花一起生长,两种花如影随形,可直到岁虞花枯萎死去,琼池花才得意盛开。

只有传闻中说,两种花一起开才是绝美之景,而每一年岁虞花的花期都会向后移十几天,仿佛是在等琼池花一起开放,但琼池花就是无法开放,直到它死去。

它象征着,自己渴望终不可得,朋友离开它才能获得更好的明天。

……

雨一会儿便停了。

沈承安将温虞花接了回去,温虞之换上了大红的嫁衣,凤冠霞帔,天光之景。

众仙门修士瞩目,宗族也无人有任何意义。

这是那时真正的大婚。

云中岭的所有布置,都是沈承安一手安排的,他一边掌控了将温虞之待会的宗族,一边照顾温虞之,还能一边置办出如此华丽盛大的婚宴。

他是真心爱慕温虞之的。

尽管温虞之所求一生不得,但至少有了沈承安。

……

数月过后。

住持看着跪在佛像前,身上红衣如焰的女子,不免叹了口气:“你这般杂念难消,又何必在跪神佛。”

沈潮生轻笑答之:“我跪苍生。”

姜矣迈入殿中,看向沈潮生那一眼,脑中画面也瞬间浮现。

可在她突如其来的记忆中,殿中跪的不再是温虞之,而是姜纵月自己。

姜纵月一身墨绿色绣竹长衫,长发高束,仿佛只是路过寺庙求姻缘的少年。

她面上本为女像,偏偏如公子如玉,尽管眉眼狂妄,此刻却跪拜的无比虔诚。

住持问她来为何,她答的与沈潮生无二:“我跪苍生。”

偏偏那年温虞之将苍生剑谱给了她,让她选择得眷顾而行,尽管祖辈无名,来历不明的她,凭着自己的剑骨,以及那苍山剑道,亦能立一番天地。

偏偏在学堂中遇到了温虞之,又扯上了斩不断的关系,让她再难以果断。

试问以苍生得之人在眼前,又如何再择苍生而不及眼前人?

姜纵月无法做到,于是她不再受剑道眷顾了。

庙中长跪,她执念难消,也不过是与她难得之道作别。

……

姜矣看着沈潮生,再难开口。

眼前即为幻境,脑海即为真相。

但无论哪者,姜矣离开这里后,似乎都难以开口诉说。

本无艰难险阻,却是难以相赴。

难以相赴,难以作别。

就连这一次再见面,也不过是两个人终将释怀的预兆。

沈潮生这次带姜矣到的地方,是一面掉了一块又一块的白色的旧墙边。

墙上生出裂纹,又被攀上了许多藤蔓。

若是盛春,应该是一片绿意盎然,偏偏此时,留下的是蜿蜒攀伏的枯藤,映衬此时的昏沉暮色,以及象征故事的结局。

姜纵月树敌无数却又一事无成。

温虞之周旋沈家也找不到一条出路。

步如练在竹林苦等也等不到一人。

姜矣只能见证,却不能改写。

姜矣有预感,沈潮生说完话后,这场幻境终于该结束了。

似乎是在印证她的预感,姜矣对面之人的模样,变回了温虞之原先的模样。

这是一张极其温婉的面容,是姜矣曾经在芜安见过的那抹幻象。

但相比当时已释怀多年的女子,现在的她似乎仍然是悲伤的。

“姜纵月,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

“往后,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关联了,对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温虞之的眼里添了悲伤,隐约有泪光闪闪。

“是啊,我们以后不会再有关联了。”

“人一生总该有些像幻梦一样的东西,你和步如练,都成为了我的幻梦。”

“原来有人的相别,不是因为道不同的相别,是真的不得已,才会此生不再相见。”

姜矣面前变成了无尽的黑暗。

幻境结束了。

她以为下一秒会回到现实,却不料她看到了姜纵月写记事簿的模样。

她一边垂眸写着,一边轻声念着。

“步如练定居黔州,如今孩子都好几岁了,没想到一晃多年……魔脉当真如此威力,即便是一魂一魄,都令我难以抵挡。”

“她亦有孩子了,我……没去过,听步如练的传信,是个女孩儿,很像她。”

姜纵月应该是恨温虞之的。

恨她救过她,又利用她,最后却不让她插手任何事情。

让自己亲眼看着温虞之被困在其中,无处可寻。

姜纵月应了承诺,不再与她有任何关联,却不是给自己一个答案,而是为了给温虞之一个答案。

她没有再见过温虞之,也没有见步如练,像说的那般。

最终无人知晓温虞之是否心安。

温虞之心疲力卒,死在了凄凉的晚秋。

那时姜纵月早已不再过问,她一边招惹宗族,一边替温岁解决麻烦,躲避追杀,最后捡到了姜矣。

她表面自由,尽管宗族最后朝她出手,也是在温虞之死去之后。

在不久后的晚冬。

瞧,岁虞花与琼池花。

温虞之,和姜纵月手中的琼光剑。

作者有话要说:

花是编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