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日之期,对于祝枝寒来说无比漫长。

魔族的这一处‘域’,似乎模糊了时间的界限,她觉得自己和那些假想敌的对战,或许有几个月,几年?

解决掉丹绮的幻身,走出‘域’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种轻飘飘的感觉一直持续到见到鸾梧,才终于有了实感。

鸾梧上下看了看她:“气势变了。”

祝枝寒牵了牵唇。方才还没什么感觉,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到鸾梧这么说,心里忽然生出一点小小的骄傲。

“师尊似乎也有一点不一样。”

不是她的错觉,她能感觉得出来,师尊的气息如今要更为内敛,眼眸的颜色也变为暗红,同以前差不多。

但若细细看去,又能隐隐感觉得出来,其中蕴含着某种恐怖的威势。

好像更收放自如了。

祝枝寒情难自禁,想要靠近,此时却听——

“咳咳。”侍女苍霖清了清嗓子。

祝枝寒怔了下。

苍霖:“……虽然你没说什么,但我觉得你脸上写着,‘这怎么还有个人?’”

祝枝寒停顿片刻,说没有。

“你是在迟疑对吧!”

“咳。”

苍霖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说,“好了,我也不是想打扰你们小两口,你出来的刚刚好,再晚些我就要考虑强行唤醒了……如今仪式备得差不多,主上也在那儿呢,随我来吧。”

说着转头带路。

祝枝寒和鸾梧跟在她后面,并肩走着。

因为有外人在,祝枝寒也不好意思和鸾梧太亲近了,心里有些可惜。

正是热恋、恨不得每天黏在一起的时候,却因为有正事要办,不得不分开数天,如今好不容易见面了,还要忍耐,保持一些距离。

“——!”

正这么想着,祝枝寒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指被碰了碰。

偏头看去,鸾梧递给她一个眼神。

祝枝寒耳根有点热,唇角却不由自主牵了牵。

她们就这么隐秘地手挨着手,像是背着大人偷偷进行的游戏,传递着亲密和欢喜。

前面的人忽然停了。

苍霖转过身:“对了,主上大人对你们的离去其实很不舍,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能不能……”

她顿住,有些狐疑地望着两人。

祝枝寒眨了眨眼:“什么?”

苍霖收回眼神:“没什么,就是,你们能不能好好和他告个别?”

祝枝寒微怔,想起魔主那不知道如何的伤势,沉默片刻,浅笑说:“那是自然,魔主帮我们许多,我们都很感激。”

说是要好好道别,但实际上也做不了什么。

一来仪式开启是固定的,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也来不及办什么临别宴。二来祝枝寒她们虽然承情不少,与魔主却不算多么熟悉,说没有什么感触也不是,要说不舍便有些过了。

于是最后便也只剩下些场面话。

魔主含笑说:“按照人族的习俗,我本该是说欢迎你们再来的,但我猜你们定然不想再来一遭,就算了。”他笑容似乎含有深意,“祝你们顺利,得偿所愿。”

“承您吉言。”

鸾梧则看他一眼:“你……保重。”

“小殿下所说,吾自然莫敢不从。”魔主笑着,“若小殿下答应即位,吾肯定立即好得不能再好了。”

鸾梧:“……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大阵开启,她们迈入其中,很快被吞没,看不到身影。

苍霖注视着她们,直至消失,才收回视线。

她问魔主:“这样好吗?您……”

魔主摇摇头:“强留不住,倒不如等她以后心甘情愿。”

他打了个唿哨,自天空垂下一片阴影,是一头模样狰狞的魔龙。翻身上去,他道,“我那些年学到了一个道理,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一个群体里,异类总是很难生存的,尤其是在那些伪君子盛行的人族。”

“她总有一天会回来。”

……

“这就是越过小世界壁垒的感觉?”祝枝寒感觉新奇。

上次穿梭时空的时候,两人都不是清醒的状态。鸾梧是因为放开魔血控制后的迷失,祝枝寒则是因为修为不足。

这次终于能好好看看了——这样的体验,也算是世间少有。

“等回了人界,我们要先去哪?”祝枝寒还记着呢,“六师兄应当是从合欢宗好好出去了,只是不知道后来如何,和宗门失去联系那么久,应该回去看一看。还有师尊上次说的那个知道内情之人……”

鸾梧思索了一下:“据魔主所言,这处时空浮隙的出口在一处小宗门,距离商会的某个据点很近。那人所居之处偏僻,我们便先回宗门一趟罢。”

但世间事往往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许是这仅能通过二人的浮隙真的很不稳定,途中她们遇到了时空乱流。

祝枝寒只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晃动,在她之前,鸾梧便已撑起灵力流,把她揽在怀里。

“闭上眼。”

祝枝寒依言听话地闭眼,师尊说怎么做,她便怎么做。

温热的怀抱,给予无比的安全感。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种晕眩感都少了很多。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被时空浮隙吐了出来。

祝枝寒感觉到强烈的下坠感。

“砰!”

师尊挡在她的下面,因而也不觉得怎么痛。

睁开眼,看到漫天的黄沙。黑沉沉的夜色下,周围除了几棵干枯的树干和大片岩石,什么都没有,荒凉得不得了。

一瞬间祝枝寒甚至在想,她们不会又回到魔域了吧?

但随即,天上高悬的明月,以及沙土本身的淡黄色,打消了她的念头——魔界的砂砾是暗红色的,也没有月亮这种东西。

这是哪?

“师尊,没事吧?”祝枝寒撑着身子坐起来,也把鸾梧拉起。

时空之力非常人所能对抗,鸾梧又护着她、为她垫了一下,祝枝寒有些担忧。

鸾梧摇头。

她看上去气色还好,只是浑身衣物被砂砾弄得有些狼狈。

“这里是摩什鬼漠。”鸾梧看了看周围,下了结论。

“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好地方……等等,我好像有听说过。”祝枝寒从记忆的角落,扒拉出来一段轶闻。

“五大宗之一的佛宗,在数百年前忽然宣布避世,将宗门迁出洞天福地,鲜与外界有联系。迁去的地方,便叫摩什鬼漠。”祝枝寒顿了顿,“而这摩什鬼漠,据说是个极其凶险的地方,分神强者也有在此失踪的,寻常修真者根本不敢进入,因此佛门便真得了百年清净,一直到如今。”

鸾梧点头,目光带着赞赏:“不错。”

祝枝寒看了看四周,觉得有些棘手了:“我不太能辨别方向……师尊你有办法吗,这里似乎离中洲挺远的。”

“我们的目标可能要改一改了。”

“咦?”

鸾梧眸光幽暗:“我要寻的那人,便在这摩什鬼漠中。”

正说着,远处传来些动静。

祝枝寒凝神看过去,发现是一小队人马,他们骑着灵兽骆驼,兜着头,穿着披风,风尘仆仆的样子。

祝枝寒几乎是立即警惕起来:“这里怎么会有人?”

摩什鬼漠,本该是生命禁区。

鸾梧蹙眉:“以前没有遇到过,但我也是第三次来。等他们来。”

那列人马显然也是看到了他们,略微改变了方向。

双方隔着一段距离,交谈。

为首的男人朝她们喊话:“你们也是来碰运气的?”

鸾梧眸光微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们遭遇沙暴,迷失了方向。你们要去往何处?”

沙暴是摩什鬼漠中较为常见的现象,当然,对于一些修为普通的修真者来说就是灾难了。

“那你们可真是幸运!”男人带着些感慨,他转头和背后的其他人说了几句话,像是在商量,“我们正要去佛宗拿一些补给,既然你们和原本的队伍失散,要来我们这吗?”

佛宗?

鸾梧心中暗忖,应了下来。

于是两人交了少许灵石,便随着队伍一同行走。

首领匀给他们一匹骆驼,两人共乘,不紧不慢地缀在队伍后面。

祝枝寒整个人都被鸾梧笼在怀里,小声问:“师尊,我们为何……?”

鸾梧道:“他们懂方向,而且……我们的目的地也在佛宗。”

“佛宗?”

“对,那人是佛门中人。”

祝枝寒喃喃:“真是巧合到不可思议,就像老天在注视着我们一样。”

鸾梧单手持着缰绳,安抚似的扶住她的腰。

祝枝寒往后靠了靠。

转眼到了白日。

摩什鬼漠的白日,太阳很毒辣,蒸腾的热气甚至都扭曲了视线,哪怕是修真者在这儿,也有些萎靡。

于是队伍停下来,暂时到一处沙丘休息。

首领很热心,问她们是否能适应。

祝枝寒温声道谢,说没事。

在离开魔界时,祝枝寒和鸾梧便又戴上了□□,这次她们又捏了新的样貌,都比较普通,正好在队伍里免去不少麻烦。

通过闲叙,祝枝寒这才对这个队伍有了几分了解。

摩什鬼漠盛开一种名叫血云佛蕊的珍奇异花,可使爱人忠心不渝。这种花十分受修真界女修的喜爱,又因为稀少,每一朵都能卖出天价。

这个队伍,便是为采这种血云佛蕊临时组建的。

首领性子温厚,又是整个队伍里修为最高的,所以能暂时号令众人。

“每个来到摩什鬼漠的人都有故事。”首领带着些感慨说。

祝枝寒:不,事实上,我们单纯只是过分‘幸运’地被投送到这里。

首领不知道这些,道:“我不好奇你们是为的什么来这儿,你们两个女修,队伍里,有几个人你们要注意。”

“那个刀疤男人是个亡命徒,赌钱欠下巨款无力偿还,又不愿被剜灵脉抵债,便只能来这里铤而走险。这样的人最危险了,你们离他远点。”

这便是在提点了。

祝枝寒知道首领是为她们好,领了这个情,认真了些,仔细听和记。

“那个瘦子爱财如命,性子有些阴……”

“那个……”

就这么简单介绍了一番,祝枝寒心里算是有谱。

首领没有说他自己是为了什么来的,可能也是有个不愿言说的故事吧。

除此之外,祝枝寒还好奇其它的事,也趁着机会问了。

首领:“……你说前段时日修真界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从两个多月前开始?那你们进来的时间还真是不短。”

他想了一会儿,“倒真是发生了不少事。”

八卦果然是人的天性,没过多久首领就说得无比起劲,比祝枝寒这个想到得知消息的还要积极。

于是没过多久,祝枝寒就从许多惊奇的八卦中,获得了她想要的内容。

那日之后,合欢宗所做之事再无法隐瞒,暴露在众人面前。

当然,寻常人是不知道这个和魔族有关的,只知道合欢宗是用了什么邪法,吸人的修为和生命力,一时合欢宗再无‘人人称颂’之景,到了受万人唾骂的境地。

仙盟派星隐宗的人前往处理此事,再然后合欢宗闭宗,外人再难得知后续。

祝枝寒以为这下子,她们应该会受到惩罚了。

首领却低声说:“谁知道背地里如何呢?我听一个朋友说,那日但凡被请去协查的亲历者,再没有出来的,指不定还有什么勾当。”

这让祝枝寒的心提起来,只希望六师兄听她所说,在那之后没在合欢宗停留,直接回了驻地。

同时她心想,办完事情便尽快离开这里,同宗门联系。

除此之外,八卦里还有一些“惊喜”。

“那天镜宗的老宗主,不知为何暴毙了!天镜宗宗里本就复杂,这下子龙争虎斗,好不热闹。”

“最后还是钦定的继承人有手腕,那少宗主斗败了所有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宗主,可谓是前途无量。”

天镜宗少宗主薄明薇,是祝枝寒的‘老熟人’了。

“还有那合欢宗的圣女。”

“合欢宗出事之后,她销声匿迹了一段时日,再出现时,居然到了药宗!还与药宗的一位长老大打出手。”

祝枝寒眼皮跳了跳:花雾影?她为什么要去药宗?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了,这些她曾经熟悉的事物组合在一起,给她一种莫名的感觉。

她问:“后来呢?那个药宗长老是谁?”

首领看她一眼:“你对这个感兴趣?那药宗长老叫什么我忘记了,至于后来……她们似乎是没有分出胜负,因为仙盟负责执法的修真者赶来了。”

“她被抓了?”

“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执法堂的人宣布她与合欢宗无甚关联,很快又把她放了出来。”

祝枝寒心想:无甚关联?花雾影参与构筑法阵的时候我就在现场。

不过也不出乎她的预料,合欢宗最为出众的是她们的人脉,以花雾影的好人缘,愿意保她的人很多。

这样的交谈没能持续多久。

队里的其他人似乎爆发了冲突,首领不得不中断谈话,前去调停。

祝枝寒看着不远处的骚乱,隐隐蹙眉。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保持着白日休息、夜晚赶路的模式。

祝枝寒和鸾梧一直在做队伍里的透明人,不参与,不站队——她们看出来了,这么一个小队里,其实也不安宁。明面上大家服从首领,实则暗暗分了派系,只是不知道何时图穷匕见。

她们不太想参与到这样的纷争中,只想早些到达佛宗。

但越是到后来,剑拔弩张的氛围越重。

直到某个白日,大家休整补眠的时候,有人偷偷燃放了迷魂香。

鸾梧体质特殊,这东西对她没用,祝枝寒受同心契约的影响,也豁免了这种香。所以非但没有迷倒她们,反倒给她们提了醒。

她们假装熟睡,静观事情发展。

没过多时,有男人坐了起来。

这人先是故意弄出一些动静,见无人有反应,这才招呼着其他人起来。

祝枝寒偷偷睁开眼,观察着。

醒来的这些人,为首的便是首领提到过的刀疤男。

刀疤男走到首领的位置,伸出脚,拿脚尖轻慢地踢了踢,冷哼道:“操,老子早就看不惯这个唧唧歪歪的废物了。还浪费了老子花大价钱搞来的香。”

他吩咐手下人:“去,先把他们绑起来,再把值钱的东西都搜刮出来!”

旁边有人问:“还有那两个女人,怎么办?”

刀疤男倒也想起来了,摸了摸下巴:“模样差些,身段倒是不错。把她们的命先留着,咱们可以好好享受享受……”

有人朝她的方向走来,祝枝寒闭上眼,叹了口气。

哎。

还是不得不打。

下一秒,她坐起来,手握上刀柄。

“铮——”

鸾梧比她更快,一道雪亮的刀光在洞穴半空划过。

……

狄溶是个普通修真者。

他算是比较幸运的,在孤独的修真路途中遇到了和他志同道合的女人,两人结为道侣,还服用了结灵果,拥有了爱的结晶。

但大抵世上幸运和不幸相抵,幸福在女儿降世的那晚戛然而止。

道侣难产而死,女儿也患上难解的恶疾。

他只是个天资平平的修者,根本拿不出治疗恶疾的巨额灵石。

但他不想放弃,女儿是他爱人留下的唯一念想了。

于是他铤而走险,来到了摩什鬼漠。

这里产出的血云佛蕊可以卖出天价,也只有这种方式,能让他短时间内筹到钱。

至于危险……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来到这活吃人的沙漠呢?

狄溶感觉他有一部分随着道侣的逝去而离去了,剩下一部分则是为了女儿勉强苟存,若女儿没了,他也没有了活着的意义。

可血云佛蕊难得,他进了沙漠三次,每一次险象环生,磨了半条命出来,却始终找不到宝物的一丝消息。

这次他拉了一个队伍再进入,明面上看不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已经快到了临界点。

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这次的队伍尤为难带,他还要在中间调停,避免三教九流的人打起来。这让他更为疲惫。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缘故,休整的时候,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他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是自然醒的。

他好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一觉了。

躺着的床褥柔软,面颊上拂过和煦的风……

等等。

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应该是在沙穴里才对,哪里来的床褥,又哪里来的风?

“你醒了?”清冷悦耳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说来话有些长,先前队伍里有人放了迷烟想杀你,后来中迷烟的人醒了,也爆发了冲突,加入混战,再然后我们又遇到了沙暴……”

“总之我们现在需要你,佛宗究竟在哪个方向?”

什么?

狄溶睁开眼,先是看到了湛蓝的天。

坐起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云朵上,雄浑磅礴的灵力载着他们前行。

那两位新加入的、受他们队伍庇护的姑娘,也坐在云朵上。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狄溶:???

他觉得自己不是真的清醒。

这一觉他睡得有那么久吗?怎么什么都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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