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枝寒感觉自己的身体很沉,很沉。

像是陷入漆黑的泥沼里。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闪过微光,她睁开眼。

清新的晨风从面上拂过,祝枝寒看到了眼前垂落的枝桠,以及枝桠上吐露的新芽。

远处是一座高高的宫殿楼阁,檐角高高翘起,似乎有几分眼熟。

——这里是哪儿?

“我之前似乎……”

祝枝寒想起了合欢宗水牢的那座大阵,通往魔域的漩涡……当时情况危急,她跟在师尊身后,跃了下去。

那么这儿是魔域吗?似乎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师尊?”

“系统小姐?”

没有回应。

祝枝寒心中生出淡淡的疑惑。

若说她和师尊掉落的地方不同便也罢了,怎么连系统小姐都联络不上。

便在这个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些许清浅的脚步声。

她刚要回头,一个身着蓝衣的小童,从她的右手处穿了过去。

没错,是“穿”了过去。

祝枝寒抬起手。

阳光经过在她的掌心落在地面,没有落下阴影。

她皱起眉。

……她这是死后变成鬼魂了吗?

还未往下细想,她便感觉自己的魂体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拉扯,顺着那股力道,她随着蓝衣小姑娘飘进那座楼阁里。

楼里一片阴凉。

玉砖透着森森寒意。

在屏风之后,跪着一个红衣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瞧上去十岁左右,模样精致漂亮,刘海垂落下来,挡住白皙的额头。约莫是跪的久了,她脸色和唇瓣皆有些苍白,垂着的眼瞳中晦暗莫名。

祝枝寒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蓝衣小童走到小姑娘面前,小姑娘这才抬起眼。

“你来做什么?”

蓝衣小童傻乎乎地笑了笑,低下头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小纸包:“师姐,你饿了不?这是我从山下偷偷带回来的糕点,还热乎着呢。”

红衣小姑娘:“……”

蓝衣小童行动力很强,说着打开纸包,捻起一块糕点,递到红衣小姑娘嘴边。

这糕点先前被放在怀里,挤压得不成样子,红衣小姑娘眉头蹙起,看上去像是在嫌弃。但在蓝衣小童露出失落神色的时候,还是张开嘴。

蓝衣小童喜笑颜开。

祝枝寒立在一旁看着,已经确定这二人看不到自己。

她心想: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曾经有博物志记载过,魔域是一片遍地砂砾、枯石,以及晦暗魔气的地方。

但是这里有楼阁,还有生机,这两个小姑娘也不似魔族中人。这里倒像是……修真界的某个门派。

另一边,蓝衣小童将整个纸包塞到红衣小姑娘手里,催促道:“师姐你快点吃完!被师尊发现就不好了。”

“哎真不明白,师姐你为什么老是顶撞师尊呢?不然也不会到这儿挨罚了……”蓝衣小童嘟囔着。

红衣小姑娘抬起头,警告似的看了蓝衣小童一眼:“屠萌。”

蓝衣小童捂住嘴:“好了好了我不说。”

祝枝寒听着这个名字,如遭雷击。

方才所见浮光掠影似的在脑海中闪过。

熟悉的建筑,熟悉的容貌……

如果说这个蓝衣小童是屠萌,那么这个被称作师姐的……便是她的师尊,鸾梧?

因为没有见过年幼的鸾梧,加上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故而没有立即认出来。

那么,自己是回到了过去吗?还是说只是看到了过去的事情?

这样的念头闪过,忽然听到殿外面传来些脚步声。

屠萌手忙脚乱把纸包塞进怀里。

便在下一刻,一个身材高瘦的女人走了进来。

这个女人身着干练劲装,腰侧悬了一柄窄刀,高颧骨,脸颊略有些瘦削,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有些不近人情。

屠萌转身看到这人,便如耗子见到了猫,垂下头蔫蔫道:“师尊。”

祝枝寒心中一凛:这就是鸾梧和屠萌的师尊?

当初祝枝寒入门的时候,有听说过屠萌讲起这位传说中的师祖。

据说这位师祖和鸾梧,相处起来像对活冤家。

鸾梧的命牌是由这位师祖亲自刻的,但是这位师祖对待鸾梧又十分严苛。

师祖淡淡扫去一眼:“屠萌,你怎么在这儿?”

屠萌身子僵了僵:“呃……我担心师姐,所以过来看看。您看您罚了师姐这么久,这地板又这么凉……”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语气愈发理直气壮,劝说道:“师尊您消气了没?师姐跪了三日,应该已经知道错了,这惩戒要不就算了吧……”

鸾梧拿看傻子的眼光看着她。

师祖勾了勾唇:“我有事找你师姐说,你先下去吧。”

屠萌以为师尊同意了她的提议,振奋地点点头,哒哒往外跑去。在彻底离开大殿之前,她还特意回过头,朝鸾梧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祝枝寒在一边看着,唇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想不到屠萌师叔以前是一个这样的……不过屠萌师叔这个时候也才十来岁,情有可原。

“咔哒。”

门从外面被掩上。

失去了殿外投来的光线,殿里一下子变得有些昏暗起来。

鸾梧并未如同屠萌料想的那样站起来,而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

她的唇瓣因为缺水而干裂起皮,祝枝寒看着有些心疼——就算做错了事,罚的也太重了。

祝枝寒不由对这位陌生的师祖有些埋怨。

师祖目光落在鸾梧身上,语气有几分意味深长:“屠萌说你知错了,你真的知错了吗?”

鸾梧嗤了一声:“她说的你也信?”

师祖点点头:“也是。”

鸾梧神情有些不耐烦:“你还要我跪多久?我该去练刀了。”

师祖在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托着腮:“都怪阿梧上次不好好听师尊讲故事,这次阿梧愿意继续听了吗?”

她眼尾微微下撇,看起来便有几分天真。祝枝寒看着,却忽然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从前祝枝寒还是凡人的时候,有个不受宠的妾室住得离她很近,那个妾室流过孩子,自那之后便疯疯癫癫的——妾室当时的神情,和这个师祖很像。

鸾梧低声叱骂:“……疯婆子。”

师祖笑道:“愿意听了吗?”

鸾梧绷着一张脸:“你说。”

师祖便开心了,掰着手指头数:“上次讲到哪儿来着?喔,你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师妹,她身为神女的预备役,肩负着铲除魔族的重任……”

祝枝寒跟着听了一段秘辛。

数百年前,魔族与人族大战,人族陷入劣势。

那时魔族有一位年轻的魔主,他自深渊魔气中孕育,生来便有洪荒时始祖之魔的一滴血,强横无比,人族无人能与之匹敌。

人族不愿就此臣服、沦为魔族的战利品与玩物,于是想了个法子。

他们精挑细选了十位修为不错的美貌少女,想办法制造她们与魔主的偶遇,试图让魔主爱上其中一个——只要用秘法诞下魔主的孩子,魔主的力量便会被削弱。

这些少女的身份,是神女的预备役,

而最终赢得魔主青睐、诞下子嗣的,则被称为‘神女’——天道所钟爱之人。

“那十位少女之中,只有你的母亲成功了。”师祖语气淡淡。

祝枝寒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鸾梧醉中所说之语——

‘他们爱情的起始是谎言。’

可不就是谎言?

师祖说完,有些期待地看向鸾梧:“感想如何?”

鸾梧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听了一个有些乏味的故事:“你讲完了吗?可以放我走了?”

然而鸾梧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却激怒了师祖。

师祖猛地立起来,扑到鸾梧身边,揪着鸾梧的衣领,把鸾梧提起来。她的眼睛泛起些血丝,有些可怖:“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鸾梧掀起眼皮。

师祖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果然是魔的血脉,果然是个孽种!”

她厌恶地看了鸾梧一眼:“小怪物!”

而鸾梧自始至终没有露出什么神情,像是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祝枝寒在一旁看得心头火起。

——怎么能这么说?

这是你的徒弟啊,是鸾梧啊!

没有人比祝枝寒更清楚,鸾梧为不受那半边血脉的影响、不滥杀无辜,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祝枝寒都忍不住想要拉开她的胳膊,然而指尖从当中穿过了——这只是一段过去。

直到鸾梧呼吸开始困难,小幅度地挣扎着,师祖这才松开手。

师祖红唇勾起:“你是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孩子,没有人期待你的出生……你的父母并不相爱!哈哈哈哈,你猜后来怎么了?”

“我的好师妹,为了人族大业与那个魔孽同归于尽啦,你还是我从战场上偷偷捡回来的呢!”

师祖发了很久的疯,直至夜幕即将降临,这才安静下来。

师祖拿起火折子,给大殿里的灯烛一个个点亮。

直至点完最后一颗,如梦方醒。

她走到鸾梧面前,像是才意识到这儿有一个她的徒弟似的。

“阿梧怎么跪在这儿,快起来。”

师祖拉住鸾梧的手,把她拽起来。

她把鸾梧按在旁边的座椅上。

“可怜我的阿梧,那个苛刻的长老又罚你啦?等着,师尊之后为你出头!”师祖抬起手,把鸾梧黏在脸颊上的汗湿的发丝,拨弄到耳后,动作分外温柔。

祝枝寒看得非常奇怪。

怎么像忽然变得一个人似的?不会吧……

鸾梧神情麻木。

师祖一抚掌:“啊,我想起来了!师尊来找阿梧,是有一件事。”

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支笔,蘸了丹砂,抬手把鸾梧的刘海撩起来,露出额中心那道火焰型的花钿……不,不是花钿。

祝枝寒细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一个魔纹!

柔软的笔尖落在那魔纹上,细致的描摹。

师祖轻声道:“师尊拿特殊的颜料为你遮一遮,以后便不用担心被其他人看到啦。眼前的碎发也可以梳起来,省了练刀的时候挡眼。”

“……阿梧?”

祝枝寒看到鸾梧闭了闭眼,眸中一片晦涩。

……

魔域。

鸾梧坐在祝枝寒的身侧,自她的腕上,有一条线与祝枝寒的心脏相连。

系统小家的小团子立在旁边:【你知道,在结契的时候,过往的记忆碎片,有可能被另一方感知,对吧?】

鸾梧看着祝枝寒的侧颜,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轻轻嗯了一声。

“无妨。没有什么她不能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人,不能立flag!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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