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等明了这点,祝枝寒发觉,一切变得豁然开朗。

为什么鸾梧在的场合,她会觉得心安与欢喜,为什么她会不自觉地拿目光追逐那个火红的身影,为什么在对方靠近的时候,她的心脏会跳得比往日更快……

原来端倪早就出现。

刚发觉自己心意的那段日子,祝枝寒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堆泡泡簇拥着,踩在地上都轻飘飘的。

她很快发现做徒弟是一件多么……便利的事。

她可以借助讨教刀招的机会,每日与鸾梧多相处一会儿。鸾梧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心思,每次都会应下来——鸾梧待人总是那么耐心。

然后就到了考验意志力的时候。

鸾梧为她演示刀招,或者手把手地纠正她的动作,这个时候,她要花很强的意志力,克制自己不要总把视线投向那白皙修长的手指,也不要因为皮肤之间短暂的触碰而心神摇曳。

——为了谈情说爱而辜负鸾梧的认真,她做不出来这种事。

算是一种甜蜜的苦恼吧。

而与甜蜜相对的,是不安。

她不知道这种不安从何而来。思来想去,归结于大概是眼前平淡的幸福太难得,有可爱的同门、长辈,以及喜欢的人,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就像是个怀揣着宝物的倒霉鬼,生怕宝物再碎掉。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屠萌说过的元日那一天。

也就在这一天,他们终于不用再去扫落叶了。

这还是祝枝寒头一次见到刀宗有这么全的人,连从未见过的四长老和五长老都出现了。

原本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被收拾出来,挂了喜庆的红绸和灯笼。

祝枝寒看着眼前的景象,以及觥筹交错的氛围,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只有凡间,才会有‘聚一聚’这样的概念。从前在药宗的时候,丹绮都是教导她,凡俗有别,多余的情感会使人软弱,整个峰都是冷冷清清的。

回想起来,她重生已经有几个月,来到刀宗也是几个月了。

真是……恍如隔世。

屠萌居然还限制她饮酒,说她年纪太小了,只能喝一点点。

祝枝寒只有一个杯底的酒可喝,喝完之后算不得醉,只是有些亢奋。

也大概是因着这些亢奋,以及节日的氛围,祝枝寒可以大大方方地开口,旁敲侧击鸾梧对于找道侣的看法。

其他人正在吵吵嚷嚷地玩着行酒令,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这个小角落。

“怎么问这些,怕我给你找个师娘?”鸾梧大概也被这气氛所感染,鲜有地开了个玩笑。

祝枝寒拿右手托腮,眼睛眯成一条线,懒洋洋地笑:“就是好奇。”

“我不会找道侣。”鸾梧这样说。

或许是酒意终于上来了,祝枝寒盯着鸾梧不放:“为什么?”

问完发觉不妥,她找补似的多说了句:“就像是……不会找徒弟一样吗?”

鸾梧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少女神色如常,就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促狭。

于是她收回眼,捏着酒杯思忖了一会儿,回答:“不一样。”

祝枝寒直觉似的感觉出来,接下来的话大概不是她希望的那种。

鸾梧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不收徒弟是因为我连自己都顾不好,不愿拖累其他人,但你先前已将结局告知与我,自以为的好意并无用处,我是要再争一争的,便无所谓了。”

“但所谓道侣……”鸾梧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阴霾。

片刻后她顿了顿,拿喝酒的动作掩去不自在:“这么好的日子,不提这个。”

祝枝寒:“哦……”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庆幸鸾梧没说下去,还是遗憾居多。

接下来的时间,她注意到鸾梧话少了许多,喝酒的频率也快了,似乎是被刚才的话题勾出了些愁绪。

意识到这些的那一刻,祝枝寒觉得后悔——她不该那么飘飘然、情绪上头问这些。

明明是该开开心心的日子。

元日宴一直持续到子时才散去。

鸾梧罕有地喝醉了——祝枝寒头一次见到鸾梧喝醉的样子。

以鸾梧的修为,其实是可以操控灵力将酒排出去的,但她没有那么做。

祝枝寒求助似的看向屠萌:“师叔……”

醉醺醺的屠萌大手一挥:“师姐平时心里压得事情太多了,醉一醉也不是坏事情,枝寒,你身为师姐的弟子,就负责把师姐带回去吧!”

见祝枝寒迟疑,屠萌笑着:“放心啦!你师尊也是喝醉了忘事的人,不会记你的仇,日后给你抓小辫子的。”

于是祝枝寒就莫名其妙多了个担子。

她花了半柱香的功夫,艰难地将醉得不省人事的鸾梧,跌跌撞撞扶回宗主居。

说起来,这其实是祝枝寒第一次来到鸾梧的居所。

身为宗主的住所,自然是比弟子房要豪华的,还带一个小院子。

居所里面也很宽敞,有会客的厅堂、藏书室等等多个房间。

她就这么摸索着找到里面的卧房,给灯烛添了火,随后把醉得不省人事的鸾梧放到床榻上,自己也跟着跌坐在床沿。

“呼……”

约莫是愧疚心理作祟,明明是难得的两人相处时间,祝枝寒却生不起那种心思。

她试探着问:“师尊?你睡了吗?”

鸾梧:“……”

祝枝寒松了口气,把鸾梧的鞋子脱掉,把人摆正,自言自语道:“你这么睡着应该不舒服,我理应给你擦擦身子的,但以我现在的心思,反而是冒犯。”

“那我就……先告退啦。”

说完,她转身往外面走去。

但她的动作,被一只手拦住了。

鸾梧的手攥住她的手腕,滚烫的掌心贴着她的皮肤。她听到鸾梧很轻很轻的声音:“……别走。”

祝枝寒身体紧绷。

回过头来。

鸾梧束发的发冠被她刚刚给拆散了,此时乌发散落在枕榻上,眼尾与脸颊因为醉酒的缘故,飞上抹红晕,当真惑人。

片刻后,祝枝寒喉咙动了动:“好,我不走。”

醉酒后的鸾梧就像是小孩子,在得到她不走的保证后,就乖乖松开手。

祝枝寒当然也真的就没有走,坐在床边守着:“睡吧,我就在这儿。”

但鸾梧反而不睡了,两只漆黑的凤目睁着:“你方才说,什么心思?”

祝枝寒:“咳,咳咳!”

心惊肉跳了好一会儿,确定鸾梧还在醉着,不是真的想知道,就是喝多了话特别多,随便问问,她才险险松了口气,搪塞过去。

她抬手抹了抹额头的细汗,鸾梧已经把注意力放到了别的地方。

“师妹当真可恶。”鸾梧道。

“……啊?”

“又叫我扫叶子,我去年已经扫了许多回了。”

祝枝寒唇角勾了勾,顺着鸾梧的话说:“那确实是过分了。”

鸾梧反而又愧疚起来:“哎,她也是为了我好,扫叶子可以修心、静神。”

祝枝寒恍然:“原来还有这般功效。”

鸾梧又絮絮地说了些其它的东西,祝枝寒看着她的面庞,略微有些走神:在喝醉了的鸾梧身上,她看到了少时小鸾梧的影子。

这时却听鸾梧道:“你先前问我,我同你说我并不想要道侣。”

她的声音低下去:“其实是因为我的父母……并不幸福。”

祝枝寒微微睁大了眼。

鸾梧的父母?

这是系统小姐给的话本子里从未提到过的。

那种不太好的预感又冒了上来,在她的四肢百骸里沸腾。

她听到鸾梧说:“他们‘爱情’的起始是谎言,后来的下场也不太体面。我时常会想……”

鸾梧看着祝枝寒,又仿佛透过现在,看向陷落在过往里的某两个人:“一个人到底是会有多自私,才会把所谓的‘爱’说得那样冠冕堂皇?”

祝枝寒:“……”

她别过头去,希望垂落的鬓发可以遮挡住她有些糟糕的神情。

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轻:“怪不得师尊提到道侣之事那般厌憎。”

“如果师尊发觉有人恋慕你该如何?”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不如何,打一顿,叫他好自为之,总归不会让那人再见到我。”鸾梧道。

祝枝寒眼睫微颤。

“如果那人是亲近之人呢?”

“那便远离。”

“师尊会觉得苦恼吗,发觉对方爱自己?”

“自然苦恼,不过也无妨,都是些虚妄事。”

“我知道了。”

后来鸾梧似乎又倒了一些有关仙盟的苦水,喝醉了的道尊比往日要更加鲜活。

祝枝寒默默的听着,不时应和。

围绕在她身边的泡泡啪地碎了,她一脚踩空跌落下去。但很神奇的,除了沉闷与低落,她居然觉得这才是真实。

还好。

还好她惯来谨慎,飘得不够高,因此摔得便也没有多么惨。

那么,该如何呢?

便不喜欢了吗?

好像也有些难,哪怕她现在的心情多么的沉郁,在听到鸾梧抱怨那些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对方很可爱。

又聊了一会儿,鸾梧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睡着了。

祝枝寒这才转过头,去看这个人。

鸾梧安安静静地躺在枕头上,小扇子似的眼睫阖着,睡颜安宁。

“如果你没有这么好,那便好了。”祝枝寒喃喃。

如果鸾梧没有这么好,她或许就不会喜欢上,又或许喜欢上了,也不至于这么畏首畏尾。

她害怕鸾梧远离她的可能,同时更不希望鸾梧因此而感到一丝困扰。

注视着鸾梧的睡颜,不知过了多久,她俯身下去,闭上眼,拿额头贴紧鸾梧的手背。

那便……藏在心底吧。

直到浓烈的、不合时宜感情,最终淡下去。

第二日果然如屠萌所说,鸾梧什么都不记得了。

祝枝寒为她打了温水回来,便看到鸾梧正倚在床头,似乎是因为宿醉而头疼。

“你守了一夜?”鸾梧皱眉问她。

祝枝寒神色如常,笑着说:“是啊,这不是徒弟侍奉师尊嘛?往日您没给过我这种机会,这次我可抓紧了。”

没等鸾梧说什么,她又道:“您先自己梳洗着,我去大师傅那边看看,有没有醒酒汤什么的。”

鸾梧看着祝枝寒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

总感觉……她的这个弟子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以前私下里,祝枝寒都是称呼她为‘你’,这次怎么改成尊称了?

……

开始的时候,祝枝寒以为藏起心迹会很难,也很辛苦。

但她后来发现,其实也没有。

假装成一个乖巧的徒弟对她而言驾熟就轻,而当习惯于在心底长久的喜欢一个人之后,便感受不到多少其它的滋味了。

元日宴过后,鹿云族那边传来消息。

似乎是仙盟终于‘讨论’出一个结果,由星隐宗牵头,某几个二流宗门共同负担起这件事。

星隐宗的宗主根据鸾梧遗留的法阵进行改良,最终改为某个需要定时输送灵力的封印。

鹿云族则举族搬迁,离开这片他们的先祖挥洒过热血的土地,到别处隐居,远离纷扰。

此事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另一边,祝枝寒则开始着手晋级的事。

这次晋级比上次引气入体要轻松太多。

闭了十日的关,毫无意外的,她由练气大圆满晋升到筑基,系统给予的成长值也随之发放,一举升到筑基三阶。

鸾梧当时在闭关,由屠萌护法。

这是第二次连升了,屠萌对此已经有些抵抗力,不至于像第一次时那么失态。

对于万梦辰等人来说,这却是第一次见,六师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就,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小师妹修为比我高了?”

万梦辰拍了拍六师弟的肩膀:“努力修炼吧。”

他也快被赶上了……

这大概就是普通修士与妖孽的差别。

晋升之后,祝枝寒依旧稳扎稳打地修炼。

彻底入了刀道后,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加上系统加成,她几乎没有遇到多少瓶颈,修炼的速度比上一世还要快。

一晃十几年过去。

祝枝寒迈入金丹大圆满许多年,只差一线机缘,便可以跻身元婴。

万梦辰则投身于赚钱大业,化名魂梦客,凭借祝枝寒的丹药做敲门砖,还真做出了些名堂。

到如今,他开的‘魂梦堂’在整个修真界都有分号,成了近年来声名鹊起的贵人。

大师兄摆弄花草摆弄得也很好,已经能批量地产一些灵草,供给祝枝寒炼丹,还可以拿出去卖,每年都进项不少。

六师弟在突破金丹之后,则开始外出闯**,和他的那些散修朋友。

后来基本上一年到头,除了元日,祝枝寒很少见到他的影子。

近些日子,祝枝寒时常惊梦,梦到重生之前的那些事。

她为此困扰许久,还特意调配了能助人安梦的丹药服用。

但效用不是很好。

又一次自梦中惊醒,系统小姐提醒她:【宿主,苏思月被丹绮收为徒弟的时间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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