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入川(四)

但凡读书人都有个毛病,好为人师,这书生自然也是如此。一见笑阎罗诚心诚意地请教了,于是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解说起来:“原来如此,那也不怪你少见多怪,这位“小薛涛”名满天下,昔日曾是秦淮河一带教坊中的头牌,高张艳帜,名满天下,最难得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当真是色艺双绝,不过听说她已引退多年,久不接客。这次不知为何居然跑来了咱们重庆,川中一带的风流人士听闻此信,早已轰动,你看这不都赶来只求一睹佳丽芳容吗?不和你多说了,再这样下去位置就要被别人抢了。”书生说了半天这才察觉情况不对,赶忙撇下笑阎罗向前赶去。

笑阎罗也不拦他,其实刚才这番话他也只听了个似懂非懂,他自幼读书不多,识字都有限,寻常人一听“小薛涛”三字自然明白是何等人,书生要直接和他说青楼也就罢了,可偏偏读书人爱拽文,说什么教坊,他哪里懂这些啊。只知道船主似乎是个女人,而且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这么多人来这似乎都是为见她。笑阎罗不禁有些好奇:“这女人得有多好看,值得这么多人来这里排队就为见她一面?也罢,我也去开开眼。”思想到此,笑阎罗整整了衣冠,也不去排队,大步流星直接便往船里闯。

“喂,这位官人好不晓事,怎么硬往里闯啊。”可他刚踏上船板就被两个身材壮硕的老妈子给拦住了。

“哦,我来求见“小薛涛”的,她在船上吗?”

“我说你这官人好生糙莽啊,我家姑娘的别号也是你随便叫得吗?你看来这里的人都是求见我家姑娘的,想见先下去排队,等我家姑娘合适有闲暇自然会招见尔等。不过就阁下这付样子,估计也入不了我家姑娘的青眼。”老妈子边说边看着笑阎罗,眼神中满是鄙夷。

笑阎罗此时差点没气乐了,心说有什么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人,看不出这位姑娘排场还挺大,她身份再高比“十二神将”如何?连李园那种地方我都来去自如,难道就这么一艘破船爷还上不去了?若搁平时,以笑阎罗的脾气早就硬往里闯了,可偏偏眼前阻挡自己的全是女人,一时之间竟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动手。

“喂,那1小子你怎么插队啊?懂不懂先来后到啊?大爷都在这等了一个时辰了,快给我到后面排队。”此时一旁排队的那些人早就不干了,被他们这么一鼓噪笑阎罗更觉不方便出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于是口中含糊答道:“好,爷认倒霉,排队还不行吗?”边说边往后就走。

排队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埋怨,心说此人好不晓事。笑阎罗也不搭理他们,自顾自走到队伍最后,看没人注意,忽然闪到了一边。

“你们叫爷排队我就排队,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今天我非要看看这“小薛涛”到底有多了不起。”笑阎罗生性乖张,别人越是不让他干的事他偏要干,感觉似乎像个任性的孩子。他见此时天色尚早不便行事,于是就在码头边找了个面摊坐下,一边吃面一边观察花船的动静,可一直到斜阳西下,夜幕将至,这位“小薛涛”居然也未曾召见一人,将船外这些风流才子,富豪士绅足足晾了一下午,可偏偏众人似乎还心甘情愿,无怨无怨。看得笑阎罗啧啧称奇,他原本想等人群散了再去动手,可结果面摊老板先不干了,就这么一回时间笑阎罗已连吃足有一斤面,摊主在码头边摆摊非止一日,平日来的多是背夫挑客,由于是干体力活,所以饭量大的也算不少,可却从来没看过如此吃货,摊主为人善良,生怕他再这么下去把肚子吃坏了,赶忙上前劝阻。笑阎罗这才无奈停手,见众人依旧没有要散的意思,于是便在周围又溜达了一圈,一来消遣时间,二来化食。这一溜达又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等他回来已是华灯初上,码头上的人大多已经散去,可偏偏花船前依旧是人头攒动,笑阎罗不禁赞叹这伙人好耐性啊。此时再看花船内外早已点起了灯,夜幕之下更显得光彩夺目。笑阎罗虽不通风月,可此时一见也不禁暗暗叫好。当即决定动手。

他趁人不备潜行到岸边,刻意在远离花船的地方下水,别看他自幼生长辽东,这水性却也颇佳,慢慢从水下靠近花船,岸边与船上众人居然都没有发现,等到了船只背向码头一侧,他才缓缓浮出水面,见无人发现这才攀爬上船,动作之灵敏宛若猿猴。等到了船扶手一侧,他先悄悄探出头观看甲板上的动静,以内河船只而言这首花船体积颇大,甲板上颇为宽阔,朝码头一边几个老妈子以及严阵以待,防止别人硬闯,而一边的主舱,则是灯火通明,隐隐有丝竹之声传出,悠扬悦耳,几个丫环来往穿梭,似乎里面正在举行宴会。与那看门的几个老妈子不同,这几个丫环多值妙龄,头疏双髻,面目清秀,大有古风。下人尚且如此,主人那还得了。笑阎罗此时好奇心更盛,趁众人不备,翻身上船,几步就跃上了主舱之上,他身材本就瘦小,此时动作更是快如狸猫,饶是船上灯火通明,周围这么多人居然无一察觉!

为怕暴露,笑阎罗也不敢直身,趴在舱顶上匍匐前进。等移动到背向码头这一侧才施展蝎子倒爬墙的功夫,整个人倒吊着,透过舷窗观察主舱里的动静。刚一探头,扑鼻便是一股香气,中人欲醉,可偏偏又不使人感觉艳俗。接着便闻一阵琵琶之声,抑扬顿挫,着实可听,隐隐有金戈铁马之势。笑阎罗虽然不通音律,也觉非同凡响,思绪竟似乎也被这琴声拉回了草长鹰飞得关外辽东,忽然琴声一停,接着便响起了一阵箫声,声音低沉婉转,如泣如诉,仿佛有人在你耳边浅吟低唱,说不尽的幽雅,道不尽的寂寥。可偏偏又隐隐透着一中孤高之感,笑阎罗只觉似乎颇为理解这种心境,一时间凝神细听,居然忘了观看吹凑之人的相貌。

过了许久箫声才渐渐停下,此时只听另一个美妙至极的女声说道:“月儿,许久不见,你的箫声更为精进了。”笑阎罗一听不禁大惊,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人说话竟也能说得如此好听,似乎足以与刚才两件乐器顶足而三。

“哎~”此时忽听另一人长叹一声,这叹息声中似乎透着无限的失望,无限的寂寥,笑阎罗天性率真,刚才又为乐声所感,此时只觉心中种种情绪激**,听此人这一叹,似乎内心愁苦难言,竟有些不禁要为其掉下泪来。

“吹箫之道讲究的是忧而不伤,我刚才箫声中一味愁苦,明显已落了下乘。你居然还拿这话来挤兑我。”说话的也是个女人,声音低沉,宛若男儿,感觉得出此人性格颇为坚定,可于这刚直之中似乎又透出一种妩媚。

“哟,怎么?人家夸你几句也不爱听?”刚才那个优美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乍听起来好似埋怨,可又隐隐有几分撒娇之气,笑阎罗只觉心中一动,此时才想起定睛瞧看,别看这花船外表华丽,可里面的装饰却颇为简单,透出一种清淡素雅之感,正中一张圆桌,上面放了一壶酒以及各色果品小菜,量都不大,但都极其精致。一旁放了一个仙鹤状的铜灯,造型精巧,似乎是件古物。舱口两个侍女垂手而立,容貌气质比刚才笑阎罗在甲板上所见诸女更胜几分。桌子两边各坐了一人,一人手中执箫,一人怀中饱琴。饱琵琶的那个正好背对着笑阎罗,看不清楚面貌,可只是这个背影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笑阎罗一生走南闯北阅人多矣,可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背影能有这么漂亮,所谓婀娜多姿不过如此。直觉告诉他,这个多半就是那位“小薛涛”,背影尚且如此,正面那还了得?难怪这么多人在外面站了整个下午就为见她一面。在她对面坐着一人,一身男装打扮,表情落寞,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风流才子,落魄王孙,可定睛一看原来也是个女人,相貌也颇不恶,难得在清秀之中透出几分英气,男人比之无其秀,女子比之失之柔,透出一股难得的中性之美。刚才叹气的似乎就是她,此时听“小薛涛”埋怨,她一阵苦笑道:“古人为博美人一笑,虽葬送江山社稷亦所不惜,以前我对此一直有所怀疑。可自从认识了你,才信所谓倾国倾城并非虚妄,你这一撒娇,我身为女人尚且心动,若是换作须眉男儿,只怕让他们为你去死也毫无怨言。”

笑阎罗在船外听了这番话不禁点头赞同,以自己这般定力刚才听了这几句话也觉心动,寻常之辈更是不在话下。顿时对于这个男装丽人颇生亲近之感。

小薛涛听罢,又是一笑,那笑声说不尽的妩媚。“难得,咱们的月儿也学会夸人了。那我这个做姐姐的是不是也该有所回报呢?别说,你穿上男装样子还真是俊俏,连我看了都动心。反正那些臭男人我也看不上,不如姐姐我就以身相许,嫁了你如何?”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故意把音拖得很长,透出一种令人抗拒的**之意。

笑阎罗听了直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若换了旁人只怕非摔下来不可。其实又何止是他,那位男装丽人,虽然明知小薛涛是在说笑,可也不自觉地一阵脸红,窘迫道:“还说是做姐姐的,好没正形,一来就拿人家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