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阿夏(四)

“好阿夏,这样大叔也就放心了。”说到这里林易之忽然极力想伸出自己的手,看样子似乎是想抚摸阿夏,褚桀见状赶忙将阿夏带至床边,接着从被窝中摸出林易之的手轻轻放到阿夏面前,林易之的手异常冰冷。

阿夏乖乖将小手递了上去,林易之似乎是使用自己最后仅存的一点握住了那双小手,真温暖啊,那就是生命的温暖吗?林易之接着把阿夏的小手交给一旁的褚桀,笑阎罗犹豫了一下,他明白林易之此举无疑于托孤,这一握背后意味着一个男子汉之间的约定。然而最终褚桀还是接过了那双小手,同时也意味着接过了一份责任。

林易之笑了,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要是兄弟你刚才毫不犹豫就接下我恐怕就不会放心把阿夏交给你了,这份担子很重,不比你力战群豪来得容易多少,甚至要更为困难,兄弟你真的做好这种准备了吗?”

“尽力而为吧。”褚桀叹息道。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回答或许会觉得对方是在刻意推脱吧,不过林易之明白对于褚桀而言这已经是最大的承诺了。他很欣慰,可忽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拉住褚桀的手说道:“贤弟,愚兄命不久矣。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我最后有几句肺腑之言希望交待贤弟,不知你听不听得进。”

“大哥请说。”

“兄弟你天赋不凡,胆识过人,若走正道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太过桀骜不驯,任侠好气,需知满招损,谦受益,刚极易折,今后还望收敛审慎为妙。愚兄年轻时与你性子相近,只感觉什么正义,是非不过是胜利者拿来装点得借口而已,立志凭自己的本领做一番事业,可直到如今我才发现,力量并不代表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善恶是非自在人心。兄弟你本质不坏,就是戾气太深,长久以来不仅害人恐怕总要害己。需知这世上远有比胜负生死更为重要的东西,当你真正找到的那一天或许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正所谓良言苦口,忠言逆耳。无论贤弟爱不爱听,都请将这番话牢记在心。”

“我知道,前不久有人刚和我说过同样的话。”褚桀答道。

“谁?”

“萧毅。”

“江东萧毅!?你最近见过他?”

“嗯,就在上个月。”

“原来如此,果然英雄所见略同。萧毅,萧毅,林某果然没有看错你。只是此生不能再当面与你一决胜负实在可惜。”林易之说到此处不禁微微叹息,似乎显得颇为遗憾。

此时褚桀忽然想起任臻还在一旁,灵机一动,忙对阿夏说道:“时间不早了,阿夏咱们先出去,让你大叔多休息。这里就交给你臻姐姐照看吧。”

“不嘛,阿夏还想再陪大叔一会儿。”

“乖,阿夏听话,忘记刚才你答应大叔什么了吗?”

“哦,那大叔你好好休息,阿夏明天。。。明天再来陪你。”阿夏虽然年纪幼小,可自幼经历坎坷,对于死亡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所以当说到明天这个词时连她都觉得有些犹豫。

“嗯。”林易之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褚桀就带着阿夏退出了房间,与任臻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小声说道:“有些话再不说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了哦。”

任臻闻言脸上顿时一片绯红,眼神游离不定。而褚桀只是会心一笑,接着便顺手带上了房门。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昏黄的灯光不住晃动,将气氛承托的有些悲凉。任臻静静来到林易之的床边,不知为何对方似乎刻意逃避着她的目光。

“咳,咳。”终于林易之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现场的沉默。任臻见状赶忙将他身后的枕头垫高了一下,让其能够依靠在上面,同时又倒了一杯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不要再多说话了,好好休息。”

“不要紧,我没事。”林易之脸上虽然挂着微笑,可眼神中却依旧透露出了苦涩,谁能想到昔日名满天下的白虎郎君最后竟落到如此田地了呢。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越来越虚弱的样子,任臻感觉自己心似油烹。“有些话再不说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了哦。”褚桀临走时的话反复回响在她的耳边,终于任臻鼓足了勇气。

“其实。。。”

“嗯?”

“其实很早我就知道你的身份。”终于任臻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心结。

“什么?”林易之似乎有些意外。“

”其实当初师傅救你的时候就察觉有些异样,他老人家虽然不习武,可却有不少武林人士慕名向其求过诊。所以他当时就看出来你的伤绝非寻常山野草寇所致,而且你自己还身负武功,火候还着实不浅。联想到途中听得的传闻,他老人家当时就怀疑你是不是白莲教的人,不过我们只是大夫,最重要的是救死扶伤,所以当你醒来后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师傅也就没有再追究。大约过了几个月曾经有伙人到村里找过你,不过被寄奴打发走了,并且就吩咐我们不要对外声张。直到他临死前还特地嘱咐我不要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就把你当成是咱们村里的吴樵夫。”

林易之听到这里颇觉惊异,没想到其中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幸好自己这几年改过从善,没有再造罪孽,否则自己的未死之事早已公布于世,自己哪里还能活到今日。上官大夫这师徒俩对自己实可谓有再造之恩。

此时只听任臻接着说道:“起初我也不太明白师傅为何要冒险包庇一个白莲教徒,可后来通过和你接触,我发现其实你。。。你是个很不错的人。心地又好,又温柔,尤其是见你对阿夏那么照顾,就像是对自己亲生女儿一样,总是那么无弱不致。渐渐地我发现自己似乎。。。似乎有点。”说到这里任臻脸涨得通红。

“哦,我明白。这些年承蒙你们师徒的关照。我对此一直感激于心。”林易之似乎是意识到她想说什么,赶忙岔开了话题。任臻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这些年来每次都是这样,每当她要表露自己的心意时,林易之总是会有意无意地逃避,而任臻出于女孩子的矜持也一直不敢再向前迈进一步,果然俩人就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蹉跎至今。

“这一次又要放弃了吗?”任臻在心中暗暗问自己,然而看到林易之那张憔悴地几乎不成样子的脸,终于感情压过了矜持,她终于大胆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不,你不明白,我说得不是这个意思。其实长久以来我怎么想到你应该知道,可你似乎总是在刻意逃避着我,弄得我心也乱了,生怕自己表错情,生怕说出来被人拒绝,生怕那样今后大家相处起来会尴尬。可褚兄弟说得对,有些话再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为了将来不后悔,所以我现在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其实。。。其实我喜欢你。”当喊出那三个字的时候连任臻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林易之先是一愣,或许连他都没有想到一向温柔的任臻居然真的将这些话直接说出来。然而渐渐地他的脸色平和了下来,眼神显得如此温柔,“其实我不配让你喜欢。”林易之苦笑道。

“我说配你就配,无论你是叫林易之也好,叫吴大汉也好,叫什么名字都没关系,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喜欢你的温柔,喜欢你的耐心,喜欢你的微笑。”

“可那些也许都是我装出来的,也许实际上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不会的,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而且。。。”说到这里任臻停顿了一下。“即便你是个坏人也无所谓,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林易之苦笑了一声,心中可谓五味杂陈。“我已是个将死之人,现在再说这些也是无用。”

“正因为这些我才更要说。”任臻轻轻握住了林易之的手放到了脸旁。“哪怕只有一刻能让你明白我的心意那一切就足够了。那现在换我问你,咱们的吴大叔,你喜欢我吗?”这样的话平时的任臻是绝对不会说的,然而今天她似乎抛下了一切顾忌,只为换一个答案。

林易之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努力抓紧任臻的手说道:“嗯,喜欢。”

“太轻了,我没听见。能再说一遍吗?”

“我喜欢你,我林易之喜欢任臻。”林易之几乎是用自己仅存的力气喊出这句话的。

眼泪顺着林易之的手背滑落下来,那是任臻的眼泪,她一把扑到林易之的身上,泣不成声,然而这一刻房间里洋溢的并不是悲伤苦痛,而是一种喜悦欢愉。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你得知喜欢的人也爱上了自己还要美妙的事呢?这一刻林易之的心中无比安宁,尘世间他最为放不下的两件事在这一刻终于都解决了,尽管他或许没有时间去享受来之不易的爱情,不过这似乎不重要了,有些事曾经拥有过就已足够了。他闭上了双眼,握着任臻的手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这时他忽然想起东汉马援的那句名言“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焉能卧床榻死于儿女手中?”曾经他觉得这才是男子汉应有的浪漫,可此时他却忽然觉得这位古人也未免有些不解风情。能够在心爱之人的陪伴下安详宁静地死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天渐渐就要亮,白虎郎君这个曾经轰动武林的一代豪杰,最初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离开了人间。

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感,所以当第二天人们发现林易之的尸体时,大家的反应都很平静。按照林易之的遗愿,后事从简,就近埋在了安平镇外的山上,尽管镇上的居民与林易之并不熟悉,可由于任臻与褚桀的关系,出殡那天还是有不少人自发前来送葬,而任臻在此期间表现的如同一个未亡人,将所有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林易之去世后变化最大的即不是阿夏,也不是任臻,反而是褚桀。原本爱说爱笑的他忽然变得很深沉,经常会一个人跑到林易之的坟前一待就是整整一天,一言不发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而这一切都被任臻瞧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