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说完和向保国相视一眼,两人就都呵呵笑起来。

王长喜就很烦躁,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怎样完成?去年我还发现有好几家一点都没交的。”

向庄村长又眼望向保国一笑,转过头来对王长喜说:“长喜,现在你也是村长了,是自己人,有些事当然要让你知道。我问你,去年乡里下没下我们向庄村委完成了收粮任务的通知?”

“下了,而且还表扬了我们村委。我都觉得奇怪:不是有好几户都没交吗?怎么还能完成,而且得了表扬?”

“呵呵,这就是关键所在了。”

“有什么缘故?”王长喜显得很热切。

“你现在不是外人,跟你说自然没关系。其实我们下到农户手中的任务册子上的数目要比乡里下达的实际数大……”

“也就说收上来的粮要比乡里下达的任务要多好多?”王长喜马上接口问道。

“对!就是这样!所以就算有人没交,我们也照样可以完成乡里的任务,而且还会多出不少。”

王长喜疑惑地说:“这样做可以吗?农户不会反对?乡里不会制止?”

向庄村长一笑:“每100斤抽5斤是农民和乡里都知道的事实,只不过抽是抽了,但抽5斤只是一个幌子。所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乡里自然知道,更不会说,因为乡里收来的粮也远比县里下达的任务要多。”

王长喜似乎明白了,这不就是媒体上披露的“层层盘剥”么?

国家的任务一路下来,层层加量,最后到农民手中的任务自是比国家规定的数目高多了。

“这样做不犯法吗?”

“不犯法吧。国家有规定,地方上可以适当增加一些作为地方财政收入。这‘适当’两个字,可大有文章可做哪。”

向庄村长呵呵地笑起来,其他村干部也跟着笑了起来。

王长喜却在想,原来还有这些玄机呢,难怪这些村长都是一直连任的——有这样好的油水,谁愿意下来?心念一动,王长喜问道:“那俊伟村长在的时候,你们也这样做吗?他没发觉?”

“那老东西!”向庄村长一脸厌恶:“要是找到合适的人选,他早下台了。他在的时候他和其他几个老古板得5斤的抽成,我们几个私下照分。哈哈,乡里自然支持我们,好多事都没让他参加,瞒着他。那些年可忍得难过,还好找到了你和其他几个后进,将他们几个老不死的替了下来。”

“我?”王长喜迷惑了:“我是自己选上的,大家投的票啊!”

“得了吧!那还不是我们暗中活动的结果?否则村长选举,我们哪有不到堂的道理?其实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不在,更没什么‘干涉选举’的把柄了,其他人会更心服。当然,你的村长也有一半是靠你自己争取的,你开的条件确实吸引了一些拿不定主意的人。”

王长喜倒抽一口凉气,觉得自己正陷身一个巨网中,网动身动,不得不跟着动,才蓦然明白了这些人为什么会走到一块的。

正如村官们所料,这回夏粮征收比往年艰难多了。

只有几个像爸爸这样实在的,早早交清了公粮,其余的都拖拖拉拉,有的虽然明知赖不掉也抱着拖一天是一天的态度不愿上交。

向庄村委的其他几个村情况也差不多。

村干部们一点也不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多年的战斗经验使他们应付起来轻松自如。

像往年一样,组织起一队“收粮工作组”,挑着担子挨户的收,慢慢的磨,实在说不通就吆喝一声直接到谷仓去扒,扒出来过秤挑走,再蛮横的人也没办法。

农民毕竟朴实,知道自己理亏。

过了十几天,除少数几个特殊户外,全村或多或少都交了粮。

交粮的情况当然也很复杂,有交一半下半年再补交的;有交三分之一或少交上百斤几十斤的。

村官们也都大方地应允——反正有坚强的后盾,还团结了这些人,何乐不为?

任务是不愁完不成的,只不过大家分的少一些而已,因此这情况都在可允许的范围之内,这就叫“根据国情,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特殊情况也是有的,每年至少有几十家是一粒粮都不用交的,几十个村干部会用100斤抽5斤的“工资”抵,自然不需要从家里担谷出来。

还有些拼命的角色,你要他交粮吧,他就是不交,并且放话:谁要是敢动我的粮就和谁拼命。村干部们自然不会为了大家的事而一个人去触这个霉头,最后只有放弃。

遇上这种情况,村干部们还得帮忙隐瞒情况,生怕被其他农户知道了引起**,以后工作更不好做了。

好在收上的粮数量足够,少几户不交影响不大。

如果说上面的特殊户胜在拼命,那还有二种特殊户则胜在“有势”。

向庄村委六个村每年都选村长和其他一些村干部,因此差不多每年都会替换一些人下来,麻烦的是这些人很多都是知道交粮实际情况的。

每逢收粮时,现任村干部不敢去收,怕往届村干部不但不交还揭出内幕,那问题就严重了。

对于这些人,现任村干部们只有顺其自然。不交也不会去催,交的时候自然也不敢多收。

还有一种特殊户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家,这种人家村干部们自然也不上门去催粮,好在这些人家为了爱惜身份面子,一般都会主动交粮。

我家就属这后一种特殊户,但从爸爸往上溯,从没少过村委一粒谷。

爸爸干了几十年村干部,一些内幕没看到也听到了,他发觉他是越来越不适合当村长了。

因此,王长喜取而代之后,他除了一点失落外,并没有太多的不平,反而觉得一身轻松。

欺上瞒下,报喜不报忧,是基层干部的拿手好戏,在上级与村民之间,如何去协调,怎样既能完成任务又能不得罪群众是基层干部的学问。

做好了升官发财,做不好下岗种田。

毫无疑问,像向保国、向庄村长他们那样连任那么久的基层干部肯定将这门学问钻研得通透彻底了的。

交粮过后,人们忙不迭地引水灌溉,许多稻田因为缺水而干裂了。

水库的存水被“秋老虎”猛吸,一天要浅几尺,而温度却没有下降的迹象,天不降水,井水也一天天往下掉。

新闻联播和县电台都说要注意防旱,说这种高温干旱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看来,旱灾是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