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前面不远处的戏台看起来很显眼,方圆几十丈内除了它没别的建筑,空旷的一大块地以前是站人看戏的,现在却作了晒谷场。

看戏的不多了,戏台也失了宠。

石灰刷的墙面已被岁月剥啄得斑斑点点,有几处更是大块大块的掉落,一框一框的毛主席语录也已经残缺不全。

只有檐台下毛主席青年时期的画像还清晰可辨,似乎向人们诉说它在文革时的辉煌。

那时,整个向庄大队的批斗会都在这里开,一到晚上,比之看戏那是热闹多了。

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这屈打成招,成了牛鬼蛇神;更不知有多少人在这毫无遮掩的晒谷场当中,踩在板凳上,顶着三伏天火辣辣的太阳“思过”,还不准喝水。

晕倒的不计其数,晒出病来的也大有人在,死在太阳底下的也为数不少。

那时候爸爸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的他也跟在别人后面干了些如今想起来就觉得对不住良心的事。

可在那时,想不干都不行啊!

你不干别人就有理由干你了,何况当时出于维护小婉,也不得不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彻底一些。

往事历历在目,想起那个荒诞的年月,怎不叫爸爸有感于怀?

刚跨进戏台的后门,王长喜就满脸堆欢地迎上前来,递上一支高级带把儿烟。

“叔,我可等着你呢。”

爸爸不去接他的烟,边掏腰间的旱烟边问:“你知道我第一个来?”

“叔,你先拿着,等会我还有事求你呢。”王长喜边说边将烟塞过来。

爸爸只得接了。

王长喜一边给爸爸点上火一边说:“我不但知道叔第一个来,还知道其他人不会马上来。唉,如今这年月,象叔这样对开会上心的人已经不多了。叔是老村长,觉悟就是不一般。”

爸爸不理他的奉承:“这也不能怪大家,现在叫什么开会啊?大小事你们村干部先开个小会研究出了结果,然后才召集群众宣布一下,也不管大家满不满意这结果。这叫开会?这是下圣旨哪。”

“是是是,叔说得对,咱先不谈这个。我想跟叔商量一下选举的事。”王长喜被说得不自然起来,赶忙转了话题。

“选举的事跟我商量什么?大家同意你连任我就没意见。”

“可你是老村长啊,大家都是信任你的,你不正面表个态,我总觉得这个村长当得不够格,心里也不踏实。”

“所以你就卡住我东子和我家所有亲戚的地不批?”

“叔,你这话我就担不起了。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啊?批地是村委会的工作,我管不上啊!不过叔放心,我知道你急——时间不等人,再不动工就赶不上过年住新房子了。我一定帮你促成这件事,大不了我求我哥去。”王长喜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你哥?你不是跟你哥不怎么来往吗?你帮我向村委说说看,不成就算了,我就不信做起来了他还能给我拆了?”

“就是!赖瘌痢和石伯不也是没批就动工的吗?”

爸爸惊讶地说:“你说赖瘌痢和石头哥的地也是没经过审批的?”

王长喜张大了嘴:“怎么?叔不知道啊?去年开始,已经不批耕地做屋基了,上头不肯。赖瘌痢和石伯都是没经过审批的,村委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上头不追究,就没事。不过就算是上头追究起来,村委会为了自己的政绩,也会帮忙遮掩的。”

这事爸爸还真没想到:“这,这样啊?那我东子的房可以马上动工了?”

王长喜连连点头:“当然可以!而且以后要真有问题,你找我就是,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爸爸立马握住王长喜的手,激动地说:“长喜啊!谢谢你啊!不瞒你说啊,这些年可叫这房子的事折腾苦了我。东子都十来岁了,全家还挤在一张**睡;他二伯那也一样,一家四口挤一床,玉芝还和两个大小子一屋住呢。我们一家三户窝在两间小屋里,挤是不用说的了,而且又潮又湿又暗的,一到热天,白天都有蚊子咬啊。”

王长喜也握住爸爸的手说:“叔,你的情况我都知道。晚上你来我家,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我准尽力而为的帮你。你先歇会,群众马上要来了,投票时你愿选谁选谁,这是你的权利,我可不敢侵犯群众的选举权啊。”

爸爸撩起衣角抹抹眼角说:“长喜啊,你这话就让我下不来台了。说心里话,这一年来,你做得很好,大家手里活泛了不少,不是有好几家都在造房吗?我也和大家一样,很感激你,也很佩服你。我以前光知道抓生产抓粮食,可又能给大家带来多少好处年?我想啊,现在这年头,光靠苦干还是不行的,还得有办法。你做得很好,我心里又是佩服又有点难过,当这么多年的村长,却叫大家跟我吃了几十年的苦,我惭愧啊!”

王长喜赶忙摆着手说:“叔太夸奖我了,我也是赶上了这个好年代。说实话,时间退回去十几年,就算是有办法,也不见得行得通呢。传叔一辈子为群众着想,这谁不知道?传叔如果不是德高望重的话,我也不用站这跟你商量选举的事了——老石伯,你来了,来来来,先抽支烟,要是大家都像你们一样重视开会,那该多好!”

王长喜朝着门口站,老远就看见老石头背着手过来了,急忙招呼着。一边对爸爸说:“叔,这事就这么说,晚上你来我家吧。”

那边,老石头只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依旧不紧不慢地踱过来。

王长喜丢下爸爸,到那边跟老石头谈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