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兰花肚子里的瘤…

早上,常主任又来了,后面跟着兰花她爸。

她爸的背佝偻得很厉害,脸上有着舒展不开的焦虑。

兰花心生愧疚,叫一声“爸”,便有泪噙在眼眶里,赶紧假装咳嗽,拿手遮了自己的脸。

她爸取出烟来,唏唏嗦嗦地给常主任点上,不断地说:“太麻烦主任了,太麻烦主任了……”

常主任赶忙推辞道“谢谢谢谢,医院不让吸烟。”

兰花爸忙把烟扔地上捻碎,说:“瞧我,急糊涂了。”

常主任把她爸拉到走廊里,低声说:“本来,兰花不让我告诉你们,不过,今天取了化验报告,我思量着,还是得让你来一趟……”

她爸忙说:“孩子不懂事,早该告诉家里的。”

又问:“严重么?啥病?”

常主任道:“是个瘤子,长在子宫里,还看不出是良性恶性,但已经有些年头了。”

又说:“医生说,因为这瘤子,来月经时,肯定疼得死去活来的,这孩子真不知是咋忍了这么多年了。咱们做父母的,早该带孩子去查查呀。”

说完便坐到凳子上去,不再言语。

兰花爸一听说不知是良性恶性,便往癌上面想,有些承受不住,靠了墙边萎下去,长叹一口气道:“对不起孩子,我这做爹的,混哪。”

“虽然不知良性恶性,还是要做好准备。刀肯定是要开的,镇上做不了,得去县医院,钱,估计得先准备一万。”常主任说。

提到一万元,兰花爸身子一抖。

常主任接着说:“钱的事,不用太担心,我借两千,从学校再借两千,兰花的工资应该也攒了些吧,家里再筹些,应该就够了……能报销差不多50%……我跟兰花说是报90%,这孩子,心重……”

“真是太麻烦你了……”兰花爸感激万分,接着说:“就是让我砸锅卖血,也得给闺女治病。”

“别净往那不好的地方想,最好是良性的。不管怎么样,都得过下去不是?所以,别想太多了,把该办的事办了就成。”

兰花爸点头连连称是。

当天便办了转院手续,兰花意识到,她这病,看来是不轻了,她隐约听到医生们讨论时提到了“癌症”。

她爸只是说“动个小手术,大医院条件更好些”,并不跟她透漏更多。

但她爸凝重的神情,使她没法不往坏处想,那无法压抑的对死亡的恐惧,像是要把她拖到无尽的深渊里似的。

她从来没有如此地想念张俊,她怕自己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了,她想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让他给自己一点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可是,张俊没有任何信息。

呼机上除了正点报时的铃声,会让她以为是收到了短信之外,再没有任何的一点信息了。

那正点报时的铃声,分明是提醒她,她距离死亡,又近了一个小时。

她不敢去听那个声音,却又依赖于那个声音。

因为,她期盼着,会有同样的铃声,带来张俊的一点讯息。

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在术后的疼痛、在死亡的未知、在每日的渴望与失望之中,渐渐地心如死水,不起一点波澜。

县医院自是比镇子上的气派。人也多,每天熙熙攘攘的跟赶集似的。

只不过集市上的人,是兴冲冲的;而这里的人,却是紧绷着脸,医生紧绷着脸,传递给家属,家属紧绷着脸,传递给病人,病人紧绷着脸,空唠唠地叹气。

兰花躺在那里,既没有绷着脸,也没有叹着气,只是盯着天花板,看两只蛾子,飞过来、飞过去。

她已经躺在走廊的这个位置上十来天了。

期间做了两次手术,谁也不告诉她具体情况,仿佛跟她无关,她也懒得问,仿佛真是跟她无关似的。

她腰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插着导尿管,管子里有一截尿液。

随着她的呼吸上上下下,她把自己的**就这么暴露在认识不认识的人面前,像是个丑陋的活标本,供所有人观瞻。

她很希望她妈能常站在她前面,替她挡一挡。

她妈哪有那么多时间,她一个人要管了所有的事。

她在医院里一溜小跑,遭医生、护士还有不认识人的白眼,她有什么办法,谁知道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闺女竟然得了这种见不得人的病。

这要传出去了,连婆家都难找。

可怎么不会传出去,她难道还不知道萌萌她妈那张嘴么。

贺中月回去有几天了,也不知庄稼收拾齐整了没。

昨夜梦见大雨把他们家的麦子都冲走了,她这一天心里都不安生。

还有那头老母猪眼瞅着要下猪仔了,也不知贺中月这个窝囊废有没有上点心,他肯定是想不到这些事,这一辈子还能指望他什么事。

旺旺送饭,怎么大半晌午也不见人影,是不是路上出啥岔子了,还是家里出了啥事?

她越想越急,真是恨不得把自己劈了几半来使。

她刚给闺女倒了尿,一转身,闺女又拉在垫子上了。她实在是不能不紧绷了脸,给闺女擦屁股时,也顾不得去给她多遮挡一下了。

兰花恨死了自己,她怎么不知羞耻地又失禁了。

她看她妈这么一上午的折腾,看她妈绷紧了的脸上淌着汗珠子,她真希望自己干脆死掉算了,她妈这么大岁数了,还得为她端屎端尿,她觉得不如死掉算了。

旺旺终于来了,她妈长长地舒了口气,忍不住埋怨,怎么这么晚。

旺旺摸一把脸傻乐着说,咱家老母猪下崽了,俺和俺爹接的生。

她妈赶紧问,下了几个,旺旺亮出满是猪屎臭的指头,比一个9出来,说:“8个。”

她妈问:“到底几个。”

他想一想,说:“原来9个,死了一个。”

她妈又叹口气,道:“可惜死了一个。”

紧绷的脸舒缓下来,把鸡蛋羹和鸡肉都拨到兰花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