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被张俊的家人盘…

张俊蹦起了身,过来搂住他爸的肩膀,摸着他爸略略有些突的头顶说:“干部当得不错嘛,头顶都油光光的哪。”

他爸斜看儿子一眼,故作正经地说:“咋啦?学会调笑老子啦。”

也坐下来,让儿子去给自己倒茶。

兰花看着这一家子自在地说笑到一起,越发感觉自己是个外人,越发不知该说些什么,就把笑一直挂在脸上,矜持地坐着,小口地咬一个草莓,半天也没吃完一个。

张俊爸对兰花还有些印象,也笑眯眯地看着兰花说:“那小子说领女朋友回来,也没说清楚,早说不就早知道了?”

然后自得其乐地哈哈大笑。

笑完了,问,“做什么的?”

答:“高中教师。”

又问:“工作忙么?”

答:“还行。”

又接着问:“单位跟张俊近不?”

兰花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恰好张俊出来,把茶水递给他爸,说,人家刚进门,咋问这么多呀。

他妈赶紧说:“就是就是,再说一会儿菜都凉了。”

兰花还是有些僵硬地笑着,心里已经是慌得紧了,他家里竟不知自己是在本镇工作么?

他家里若是知道了会做何反应呢?

她有些埋怨,张俊怎么一直不跟家里说清楚呢。

可是,她埋怨有什么用?她看着张俊胃口大开地吃菜,看着他跟他父母无拘无束地聊,她百般滋味都莫辨,也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么,只一会儿功夫,就觉得饱得不能再吃下去了。

他妈看着她没怎么动过的米饭,略皱了皱眉说,“多吃点,太瘦了”。

饭过,兰花抢着去刷碗。

他妈说:“搁着吧,着什么急。”

一家人移到沙发处。

张俊他爸剔着牙齿,发出“蹉蹉”的声响。

她妈边看电视边接着磕瓜子,张俊老老实实坐在自己边上,在茶几底下握住兰花的手。

兰花如风筝般飘忽不定的心情一下子安稳下来。

她有了些力量,表情也自然了些,心想: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张俊爸剔完了牙,打了个饱嗝,“曲溜曲溜”喝着茶水问:“兰花在哪里工作?”

兰花刚要回答,张俊捏了捏她的手,答道:“在咱们镇的高中教书”。

他妈眼睛原本盯着电视,一听到这句,啪的一声关掉电视,回过头。

他爸也放下茶杯,脸色霎时沉下来。

“本镇?”他爸又重复一句。

“是的,毕业后就回来了。”兰花的声音很小,她觉出气氛的异样。

虽然这早就料到,但依然感觉没办法应对。

“那以后怎么办?”这话是问张俊的。

“慢慢来,总会有方法的。”张俊这句话说的并无底气,兰花期望他说的似乎并不是这样。

“慢慢来?有什么办法?”他爸又问张俊,这句更不客气,兰花似乎完全是个局外人了。

“比如,嗯……我回来工作。”张俊接着回答。

“回来工作?咱们这个小乡镇,能找到什么工作?”

“总会找到的。”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这不是瞎胡闹么?”他爸一拍桌子,杯子里的水晃出来,洒了满地……

兰花的心情也如这晃出的水一般,彻底打散了,收拾不起来。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门,也不知是怎么被张俊驮着回到学校。

情况似乎比她想象的还不可回旋。

这种情况她无能未力,她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无力,她觉得她期待着张俊能给她些力量,哪怕只是些许的言语也好。

一路上张俊并没有什么话,只是艰难地蹬车。

他,也感觉无力了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门,也不知是怎么被张俊驮着回到学校。

情况似乎比她想象的还不可回旋。

兰花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无力,她期待着张俊能给她些力量,她期待着他说:“别怕,一切有我呢。”

虽然她知道,那只是一个无力的承诺罢了。

一路上张俊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努力地蹬着车。

黑压压的夜幕,从四面压过来。她环住张俊的腰,感觉到张俊沉重的呼吸,和车子异常艰难的行进。

…………

此后几天,张俊再没来看过兰花,也没有电话。

庄乃周十分关切地问过几次,兰花心绪不宁,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淡。

再接到张俊电话,张俊已经回到了单位。

他那边的声音很憔悴,很无助。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她不能开口,她只要一开口,那泪水便会奔涌而出。

她咬住嘴唇,她知道他一定受了家里很大的压力,想到这个,她的心更痛。

此后两人,话越来越少,两人承受着自己的和来自对方的沉重,渐渐电话打得也少了。

兰花照常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开没完没了的会,脸始终紧绷着,对身边的事情都漠不关心,完全把自己游离到了人群之外。

只是每每到了夜半,会突然惊醒。

那些鲜活的无法排解的痛全涌上来,把她层层包裹着的心一道道划伤,她会不可抑止地泪流满面,在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之后,哭得像个柔弱的孩子。

第二早,她又会按部就班地备课、上课,把工作过成生活本身。

这一切,似乎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可惜,她绷紧的弦终于断了。

那日,她起床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腰酸胀得直不起来,她知道又是那个来了。

上午有两堂课,要讲《雨中登泰山》,便吃了两片止痛药,稍微缓了缓,先去陪学生出操,然后吃早饭,一阵阵犯恶心,只吃了几口。

她开始讲得还好,引导着学生,寻着李健吾的笔迹去探访泰山,“是烟是雾,我们辨认不清,只见灰濛濛一片,把老大一座高山,上上下下,裹了一个严实”,她朗朗地读,学生们痴痴地听,“路一直是宽整的,只有探出身子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站在深不可测的山沟边,明明有水流,却听不见水声”……

渐渐地,她觉得是自己在攀着那座山。

就像几年前的那山、那水、那月、那人,刹那滑过的哀伤让她有些不能自已。

小腹的疼,漫了四肢,她的声音有些颤动,学生们陶醉在让人神往的文学熏陶中。

突然扑通一声,朗读的声音嘎然而止,学生们从惊诧中反应过来,兰花已经倒在了讲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