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王长喜适时赶到,将爸爸的钱推还给爸爸,从自己包里拿出好几捆钱,恐怕有好几万,都崭新的。

爸爸这才知道王长喜在忘川镇下车是为了筹钱,内心感激,嘴里不知说什么好,只任老泪肆意地流淌。

中日被推进手术室,晶晶拉着王长喜的双手“嗵”一声就跪在他面前。

王长喜吓了一跳,也是“嗵”一声跪下去,惶急地说:“大嫂,别这样。这事都是我的疏忽造成的,我应该负全部责任!否则我良心难安哪!”

晶晶满脸泪水,什么也说不出口。司机将她拉开后,她就眼睛死死地瞪着手术室的门。

很快,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晶晶心里一喜,手术这么快就完了,那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吧?

她第一个冲过去问情况,得到的回答令她站立不住,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病人已经醒了过来,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后,他想吃什么就尽量买点给他吃吧。”

这当然是判了中日死刑。

中日脊椎骨严重挫伤,内脏出血,脊髓也受到损伤,并伴有脑震**,语言功能区受影响,中日再也说不出话了。

医生预言,中日最多只能过三个月。

第二天,中日被拉回嵩山岭。

留院护理当然能使中日的最后一段时间过得舒适些,但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这是不切实际的。

晶晶也不同意住院,她要亲自服侍、陪伴中日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中日不会说话,但能想,能轻微的动动手脚,摇摇头。

这就足以表达他的意愿了——他自己也不同意住院。

王长喜跪在中日床前痛哭失声,请求中日原谅自己,中日摇摇头,表示不关他的事。

王长喜哭得更伤心了,哭得比晶晶还要悲伤。

晶晶早就不哭了,也没流泪,甚至对着中日还能微笑出来。

她笑,中日就哭,枕头全湿了。

我们不知道这个柔弱的女子以怎样的意志战胜悲伤在丈夫面前做出笑脸来,而且笑得还很真切。

但这些我们可以不去管,只要记得,天下间有这么一种妻子就足够了。

让我们将所有的敬意都给了她吧!

中日背上开刀,只能伏着睡,翻身困难,当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晶晶总是微笑着鼓励着中日忍着疼痛,自己把他的身子轻轻翻转。怕时间太久伤口破裂,一会儿又将他翻过去。

累的不是中日,而是晶晶。

每当这个时候,中日就要流泪,也不知道是伤口疼还是心疼。

王长喜每天要来三次,乌洁也陪着来了不少次,每次手里都提着许多高级补品,每次都面带悲戚。

晶晶叫他不要来,他也不听,照旧天天来,天天提着东西。

一天晶晶实在忍不住了,背着中日对王长喜说:“以后你人来就可以了,不要再拿东西。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完。以后他去了,我对着这些没吃完的东西怎么克制得住?”说完埋下头用指头揩了揩眼角。

王长喜只好答应了。每天照样来三次,却再也不敢提东西了。

二伯家这几天人特别多,但不吵。

都是得知消息来看望中日的,每个人都在玉芝和晶晶跟前劝慰一番,却总是惹得两人掉泪,殊不知每来一个人,都必提及东子,勾引出两人的悲伤了。

最后,他们都叹息一声,放下手里的礼物,各自回家去。

爸爸这段时间老去自家山顶和鱼沟子,背人处嚎啕大哭,有时也站在山顶看着向新国的坟想:莫非真的应验了,要灭势九族?

他觉得自己对不住中日,是自己害了他。

考虑到东子要期未考,中日的事并没有通知他。

挨一天是一天吧,哪天中日不行了,再让东子来见他大哥最后一面也不迟。

这天晚上,王长喜跑到向保国家去喝酒,兄弟俩越喝越有劲。向保国突然向王长喜竖起大拇指说:“长喜啊,我发现你呀,处事越来越行了,啊!矿上这件事你做得漂亮啊,硬是给你整了个啥事没有!嘿,我说咱家人都有当官的天份,处事高明极了。哈!干!”

王长喜跟向保国碰了一下杯,说:“还说不定有事没事呢。中日一死,他家里人难道不会闹出些事来?”

向保国说:“那你干脆拿点钱封了他们的嘴巴!这段时间,国家对私人煤矿抓得死紧。

都是山西小煤窑搞的,死的人太多,惊动上面,全国的小煤窑都遭了殃。

你这煤窑上发生了中日这事,要是被捅了出去,麻烦就大了。

还好你稳住了贺家,不过你还得努把力,让贺家老老实实的。”

“贺家我有把握,我担心的是群众揭发。”王长喜有点忧虑。

“其他人怕什么?除非他不想在嵩山岭混了!这年头,可没这样的笨蛋吧?赖癞痢现在是一条狗,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还有谁敢跟我们作对?”

“你,他们自然不敢动的。但这次是我,就怕……”

“怕个鸟!他们也应该想到,咱们是亲兄弟!动你就是动我!动我就是动县财政部长王新意!他们敢吗?”

“也是啊!呵呵。”王长喜心头轻松多了:“那我还是在贺家身上下些功夫吧。”

“就这么办。”

王长喜听从了哥哥的意见,第二天便拿了一万块钱去二伯家。

二伯当然不会要这钱,这钱不明不白的,为什么要王长喜的钱?

王长喜流着泪劝二伯多少收下一些,说不然他良心难安。

二伯看看王长喜,王长喜满面的歉意与悲哀。

二伯只好拿了二千,算是给中日最后一段时间的生活费。王长喜千恩万谢地回家了。

望着王长喜的背影,二伯感慨万千:多好的人啊,这些时日也受了不少良心上的折磨吧。其实大可不必的,他对东子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这些日子,也有人劝爸爸去告王长喜,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但爸爸不以为然:怎么能这样呢?

他王长喜真心实意地帮我们家,还要去告他?这种不仁不义的事他可做不出来,而且中日也表示过不怨王长喜。

这事原也怨不得谁,谁知道那短命的楼梯会突然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