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番外五

夜未过半, 正是更深露重,万籁俱静的时刻, 守在榻边的婢子脑袋一点一点, 也昏昏沉沉, 险些睡了过去。谁料这时,榻上突然传来一声急促喘|息,她猛地睁开了眼, 小心看去,只见方才还沉沉睡去的家主, 已然睁开了双眼。

按理说, 此刻当上去问问是否要起夜, 或是口干要饮水。然而之前传闻, 让那小婢哆哆嗦嗦跪在榻边,一声可不敢吭, 生怕自己多舌惹恼家主,被杖毙而死。

过了许久,榻上人终于开口:“取巾帕来。”

那声音沙哑低沉, 犹若夜枭,婢子抖了一下, 不敢犹豫, 立刻取了巾帕, 上前服侍。近的身,她才发现家主额上、颈上皆是汗水,青白的面色在幽灯照耀下宛如鬼魅。不敢多看, 她服侍着家主擦汗、更衣,又换了干净锦被,这才退了下去。

重新躺回榻上,屈巫伸手按住了右肩,想要压下那彻骨剧痛。明明伤处早已长好,无血无脓,却如火灼斧劈,发作起来半身都无法动弹,连衣衫都穿不上身。寻了多少大巫,也查不出缘由,简直犹若诅咒。

是了,定然是诅咒。

他闭上了双眼。就在方才,他梦到了夏姬。仍是那张玉容,然而笑颜不在,两眼空洞,身周净是血污。他能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能看到她鬓边挂着的泪痕,他想上前抱住那可怜女子,让她莫怕,可是那张脸却转了过来,开口问他:“那咒应验了吗?”

屈巫被激出了一身冷汗,骤然惊醒,连伤处都剧烈的痛了起来。

那咒应验了吗?

屈巫攥紧了右肩,用力到手上青筋爆出,深深呼气,又用力嘘出。不过是个梦罢了。

未能再睡,天刚亮,屈巫就了起身,按部就班的梳洗穿戴,又恢复了往日的翩翩君子模样。

今日并无朝会,用过朝食,他就招来了心腹门客,商讨要事。如今晋侯刚刚迁都,自绛都迁到了新田,如此大变,自然会引来朝中动**,赵氏和正卿栾书的争斗,也愈发凶险起来。然而依附赵氏,屈巫却觉局势有些不妙,且不说栾书受晋侯重视,近两年也建了数次大功,单单赵氏兄弟的跋扈,就让人心惊。

现在的晋侯,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心思深沉不说,还有遏制诸卿,统揽大权的意思。若赵氏再不收敛,将来惹出祸事,他要如何脱身?

“家主许是多虑,只要忠于晋侯即可……”

“赵氏待家主也不甚厚,不如反投正卿?”

“还是当寻机摆脱事端才行!”

下面人纷纷扰扰,各抒己见,屈巫用左手压住了微微颤抖的右手,面无表情的听他们吵来吵去。泥足深陷也不过如此,现在还是要尽快逃离这泥潭才是……

正议着,门外一名心腹突然急急闯入,跪地便道:“家主,大事不好了!楚令尹子重竟然联合司马子反、公子罢等人,灭了屈氏两室,阎、子**两位君子被诛,清尹弗忌、和襄老之子黑要亦被灭族……”

这话一出,满室哗然!阎和子**都是屈巫的族子,也是当年留在楚国的屈氏后人,清尹弗忌亦与屈氏交往甚密,而那黑要则是连尹襄老之子,同夏姬大有关系。这分明是仇杀,且因家主和夏姬的叛逃而起!

“怎可累及族人!”有人义愤填膺叫道。

“楚王都说不问罪,子重竖子当杀!”亦有人大骂不止。

在鼎沸人声中,屈巫手上的颤抖,却奇异停了下来。盯着那只手片刻,他忽的笑了,笑容一闪而逝,再抬头时,面上只剩下了郁怒:“如此大仇,自当报之。吾要自请出使,连吴抗楚!”

这话一出,室内一静。连吴?吴国弹丸之地,也能与大楚相抗?况且吴地凶险,何必亲自出使……

然而不管下面诸人神色,屈巫已然起身,命人备马,准备面君。右肩又锥心的痛了起来,他的神色却平静无波,似连那剧痛都抛到了脑后。

两族被灭,全因他出奔而起。若不是为了夏姬,又怎会惹来这般祸事?然而这祸事却也不是无机可乘。若是以此为借口,替晋国寻来一个抗楚的盟友呢?两国会盟数次,换俘交好,却仍围绕郑国拉锯,征战不休。晋侯若能个帮手,该何等欣喜?而出使之人,也必会被重用。

这是他摆脱六卿之争的最好时机了。只要能离开晋国,再建功勋,总能迈出泥潭!

屈巫的脚步更稳了些,身前组佩轻摇,未曾发出半点声响。然而他的右肩,却不由自主倾斜了些,微微佝偻,似乎想要借此抵御那无休止的痛楚。

又有数百条性命因夏姬而亡,其中还有他的族子。

那咒,应验了吗?

当日,屈巫入宫,自请出使吴国,晋侯大悦,许之。

这段历史在《左传》有载,也是“疲于奔命”一词的由来

及共王即位,子重、子反杀巫臣之族子阎、子**及清尹弗忌及襄老之子黑要,而分其室。子重取子阎之室,使沈尹与王子罢分子**之室,子反取黑要与清尹之室。巫臣自晋遗二子书,曰:尔以谗慝贪婪事君,而多杀不辜。余必使尔罢于奔命以死。

巫臣请使于吴,晋侯许之。吴子寿梦说之。乃通吴于晋。以两之一卒适吴,舍偏两之一焉。与其射御,教吴乘车,教之战陈,教之叛楚。置其子狐庸焉,使为行人于吴。吴始伐楚,伐巢、伐徐。子重奔命。马陵之会,吴入州来。子重自郑奔命。子重、子反于是乎一岁七奔命。蛮夷属于楚者,吴尽取之,是以始大,通吴于上国。

今天更少少,稍微歇口气,明天继续奋战。还有三章,就快完惹=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