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虽说是借给儿子看病的名头, 但真见到了大巫,赵庄姬还是先把儿子推了过去, 让大巫瞧瞧。

“小君子身体康健, 让乳母停了喂奶, 自然就不咳了。”就算是走过场,楚子苓还是认真帮赵武看了看,这小子面色确实好了不少, 看来是回到了赵府,有了玩伴, 性情也开朗了不少。至于咳嗽, 还是赵庄姬呵护太过, 舍不得让儿子断奶, 才有些积痰。

赵庄姬倒没想到原因出自这里,讶然道:“吾还以为奶水要久服才好呢, 还有这等说法?”低头又看了看儿子白嫩嫩的小脸,才狠下心道,“既然大巫吩咐, 吾定照做。”

赵庄姬别的不说,医患关系上倒是个极称职的患儿家属, 楚子苓看了眼对面那张愈显娇艳的面孔, 倒是觉出了些怪异, 这模样真有点春|情四溢,然而寡居赵府,又怎么突然撞了桃花?

不过这些, 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楚子苓也无意深究,只闲谈两句育儿经,便拉回了正题:“前几日吾救了个人,身份却有些特殊,思来想去不知如何安置,才请庄姬前来。”

大巫所说的物事,竟然是个人?讶然只是一瞬,赵庄姬立刻反应过来,既然寻她,必是有些道理的,因而她微微一笑:“能让大巫踌躇的人物,也不多见,若是吾能相帮,大巫不必客气。”

楚子苓却摇了摇头:“也算是物归原主。那人出自赵氏,其父正是之前被枭首的贼人,只是不知为何,全家被杀,独他一个逃了出来。说来,其父与吾也有些仇怨,可惜人已经救了,再杀总归不好,只能求庄姬收留。”

饶是做了些心理准备,赵庄姬也不曾想到会是这么个人。袭杀大巫的那伙人,她早猜是赵氏人马,但是苦无凭据,谁料大巫竟救了那死士的儿子,而且听这话的意思,此子满门被屠,又被人追杀,是谁下的手,还用多言吗?

只这活口,就是下宫那支赵氏意欲害郤克,冒犯栾书的明证,若是深究,怕还要涉及赵氏欺瞒君上的罪过。若是此人落在手中,对她可是大有用处。

而当想清楚其中关节,赵庄姬的神情反而冷了下来,双眉微蹙,注视着面前巫者,把这人交给她,是何用意?难不成这大巫知道自己心中盘算?

见她脸色,楚子苓微微一笑:“晋国之事,与吾并无太大干系,只是被人牵扯,总归意难平。若能助庄姬一臂之力,也是好事。”

她说的坦白,倒是让赵庄姬打消了几分疑虑,毕竟只是给人治病,竟被六卿牵扯其中,还险些丧命,泥人也要生出三分火气,何况这种出入君前的大巫。而这话的言外之意,也有些支持自己的意思,毕竟想杀她的是下宫一支,赵同等人倒霉,岂不也算雪恨?

笑容重回面上,赵庄姬颔首道:“没承想会是这么个人,倒让大巫费心了。既是赵氏养的,自该吾带走。”

“如此甚好。”楚子苓也露出了笑容,轻声答道。

自那日暴露了身份,接连两天,褚贾都没能见到大巫,吃用仍有婢子送来,药也未曾短少,只是人被关了起来。对于一个意图不轨的歹人而言,这举动称不上过分,反倒算是开恩了,但褚贾心中惶恐,仍旧不曾少上一分。

他冒犯了大巫,冒犯了那个会如母亲一样对他呵护备至,救他性命的恩人。褚贾不是没想过,那大汉是说谎骗他,然而那日大巫失望的神情,却像刻在了脑中一般,让他心肝揪紧,牙关紧锁,连胸膛都抽痛起来。这样一位女子,家主真想除去吗?还是如那田恒而言,不过是厉狐想杀大巫,欺瞒了家主?

他生就在赵氏的田庄上,父亲当了一辈子死士,武艺高绝,胆气纵横,从不会问要杀的是谁,只听家主安排,忠于赵氏。他从未想过,被刺杀的是怎样的人,更不关心其中利益瓜葛。然而这次死里逃生,又意外被救,却让他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东西,就像有人把他所知的一切都颠倒过来,让他脑中一片混乱。

如今他要怎么办?还能逃出郤府吗?还能报仇吗?还能,再见那大巫吗?

枯坐屋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房门紧闭,连昼夜都混沌起来,只短短两日,褚贾就如过了整整两年。直到那扇门“吱呀”一声打开,那高大的男子再次出现在面前。

“你……”褚贾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谁料那大汉毫不理会,开口便道:“大巫心善,不愿杀你。起来吧,去见你的新主人。”

褚贾一个激灵,倒是找回了声音:“我乃赵氏……”

“那人正出自赵氏。”田恒也不多说,大步走出门去。

看了眼那人挺拔背影,褚贾终是跟了上去。

绕过两道回廊,又跨了几道院墙,当褚贾的伤处都开始隐隐作痛,才终于到了一处开阔院落。只见一驾颇为奢华的驷马安车停在院门口,似是再等什么人。既然是安车,多半是老弱妇孺乘坐,难不成是赵氏哪房的家眷?

褚贾心中正惊疑不定,就见一道墨色身影自门外走来。是大巫!他忍不住足下一动,想要上前,谁料身边大汉已伸出了手,冷声道:“见到主母,还不下跪?”

这时,褚贾才发现大巫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锦衣华服,气质高贵,这就是那赵氏家眷?再怎么强项,见到赵氏贵人,还是让他双膝落地,匍匐在尘埃之中。

“此乃庄姬,汝今后要小心侍奉。”那清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褚贾浑身都是一颤,也不知是因那熟悉的嗓音,还是因她说出的名讳。庄姬,难不成是赵庄子的遗孀?他当然知道赵庄子,此乃前代家主之子,只是后来让了位,父亲还曾赞过赵庄子本事,又叹他早亡。没想到大巫竟然寻了庄姬,自己能投在赵庄子一脉下吗?

见那小子浑身战栗,毕恭毕敬的模样,赵庄姬轻笑一声:“倒是个忠心的,吾便笑纳了。”

“多谢庄姬。”楚子苓躬身道。

既然已经谈妥,赵庄姬也不停留,直接上了车。她带的护卫很是不少,见众人皆迈步,褚贾也缓缓起身,站在了队尾。再次扭头时,那张绘有巫纹的面孔又出现在眼前,目光平静,却也含着几分期许。

褚贾双眼一热,狼狈的挪开了视线,马车缓缓驶向前去,他也不再停留,跟了上去。

直到一队人马消失在视线尽头,楚子苓才收回了目光。田恒见她那模样,微微一笑:“怕那小子撑不住?”

休养了大半个月,腹部的伤口恢复的还算不错,就是体虚罢了,然而楚子苓关心的可不是这个,只轻叹一声:“也不知回去后,会是何等境遇?”

田恒冷哼一声:“总得有些用处才行。”

这话让楚子苓一怔,是啊,他们的目标还未完成,助益自然是越多越好,这枚闲子能发挥多大作用,又有如何的境遇,已经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了,至少在赵庄姬面前,两人关系进了一步。若是那小子能对厉狐施压,更好不过。

这一举数得的事情,还有什么值得挂怀呢?

出了郤府,褚贾无比艰难的跟在马车后,赵府的位置,可是比郤府还要靠近宫城,路也颇远,对于刚刚伤愈的他而言,简直称得上酷刑了。然而即便如此,褚贾也未掉队,硬是凭着一口气,跟上了车队,步入了那比郤府还要宽阔的赵府。

到了地方,赵庄姬带着儿子前去休息,褚贾则冷汗淋漓,站在院中,等人安排去处。然而预想中的管事并未出现,过不多时,他竟然被招到内院,跪在了主屋之前。重新换了衣衫的赵庄姬高居其上,看着下面脸色苍白的少年,问道:“汝父是下宫死士?”

“正是。”褚贾头颅低垂,回答主人的问题。

“听闻汝全家被屠,因何之故?”赵庄姬又问道。

“吾父袭杀大巫不成,被管事厉狐阴害,灭我满门!”褚贾的声音中,带上了森森恨意。

厉狐?这名字,赵庄姬并未听过,但是少年声音中的恨意,却不容错辨。她突然微微一笑:“你且好生养病,总有一日,吾会让你报这杀父杀母的大仇。”

褚贾哪能料到新主人如此通情达理,目中顿时渗出泪来,狠狠磕了个响头:“只要能报仇,小子愿为主母肝脑涂地!”

这话才是赵庄姬想要的。此刻并非跟下宫一支撕破脸的时候,然而却能在三兄弟之间搅一搅水。赵婴不肯帮她,说到底还是心存侥幸,若是让他和那两兄弟反目呢?不管能不能成,打破僵局总是好事,这心怀恨意的小子,自然也该有些别的用处……

小小波澜,乍起又消,不见了踪影。然而晋国的朝堂,却仍旧未能平静下来,在所有人都以为诸卿的心思要放在筹备新军上时,正卿郤克突然谏言,想同卫国一起攻打廧咎如国,消灭这支赤狄别部。

赤狄向来是晋国大患,晋侯怎会不允?一时间,粮草齐动,兵马待发,又一次风起云涌。

作者有话要说:

演员到齐啦,准备开片=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