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一大早,便不见芸香和初七,初六和南枝伺候我起床,笑道:“那两个丫头,这两天帮张先生捣药是上了瘾了,急的什么似的,饭也不顾得吃便巴巴的跑到隔壁去了。”

我颇为无奈的叹道:“不过是捣药么,能多有趣?看她们见天儿这么捣药,日子长了可就成了玉兔了。”

南枝笑道:“主子是嫦娥,奴婢们这玉兔倒也还做得。”我扑哧一笑:“我哪里能做什么嫦娥,如今看来,这嫦娥是张先生呢。”

初六见我心情不错,问道:“主子今儿精神还好,要不要去隔壁看看?主子自打来了这儿,还不曾出过门呢。那天长生不也说,主子多出去走走,于身体有益么?”

铜镜中的自己,脸色仍是苍白如纸,初七和芸香已经出去了,南枝和初六定然会执意陪我,我虽不想出门,也到底不忍心让她们两个陪我圈在屋子里,于是起身笑道:“也好,你们就陪我过去拜访一下咱们的邻居罢。”

医庐大门敞开着,几个病患迎面走出来,看着我们的目光里满是好奇。小小的院子,格局同我住的地方基本一样,亦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彼时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厅里,正给一个佃农打扮的人诊脉。南枝指了指那个男人,低声笑道:“主子,那就是启江先生。”

那个叫做张启江的中年男人大概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胡子倒是蓄的极长,整个人略显清瘦,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他端坐在厅内,见我们过来,只是微笑着略一颔首,便已经有了些出尘脱俗的意味。

没有任何虚礼,也不见什么客套,于是我也并不觉得来的突兀,心内自在了不少。芸香厅后拿着一包东西走出来,见了我们,忙笑着迎了过来。南枝和初六并没有觉得奇怪,我却十分不解:“怎么你这捣药的跑到内室去了?”

芸香低声笑道:“主子住的地方,正厅后面过了穿堂,就是主子的卧房了,可这医庐的正厅后面还有一个院子,全是张先生晒的草药。”我这才恍然,南枝笑道:“张先生现在也忙的很,奴婢们先扶您过去后院瞧瞧。只怕张先生得再忙上好久,才能有空和主子说话呢。”

芸香仿佛此时才有些赧然:“每天上门求医的人极多,奴婢们瞧着这里实在忙不开,才一大早就……”不待她说完,南枝已经笑了起来:“瞧你这模样儿,难道主子是要来挑你们的错儿的?”

几个人说笑着往后院走,初六随口问芸香:“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芸香一拍脑门儿:“哎呀!差点儿就忘了,这药是张先生要我送去给东街宋叔的!”

芸香说完,转身就跑,我还来不及喊句“慢点儿”,她已经跑出了门。看着她的跑远的背影,我顿时有些黑线:“东街宋叔?!”

南枝和芸香都哈哈大笑起来。

刚走进后院,就看见长生神气活现的指挥着初七:“不是说过了嘛,鸭舌草是清热解毒的,不能放在那边!”初七脸上立时有了些恼意,手里的草药也撂了下来:“一早上说了七八十遍,你烦不烦?!”

长生眼一横:“我说了七八十遍你还出错,还怪我啰嗦?先生那里忙不开,你但凡聪明一点儿,我也能放心去帮先生的忙了!”

初七的小脸儿气得通红,还要再说什么,南枝忙上前拉住她,笑着劝道:“你又不懂医,长生说了你就听着便是了,万一弄错了,岂不是给张先生添麻烦?”初七微微撅着嘴,到底没再吱声。长生听南枝这么说,反而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初六搬过来一把椅子,笑道:“今儿阳光好,主子在这儿坐一会儿罢。”

我还没坐下,长生已经过来投了反对票:“先是一直闷在屋子里,好不容易出来了又坐在这里不动,怪不得那天看见阿姐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我有些无辜的看看南枝,她忍着笑,问道:“那依着你,我们主子难道也帮你捣药不成?”

长生想了想,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去市集买菜,阿姐跟我一起去,多去热闹的地方走走,自然精神就好了。先生得了空儿,让他好好给阿姐讲讲养生之道。”

我看着他说的煞有介事的样子,也笑了起来。初六看见我的表情,急忙拦道:“难道主子真的要去?可……”“以后在外面最好叫小姐。”长生不待她说完,就故作深沉的打断她,“自古医者从无害人之心,难道我还会害阿姐不成?”

初六和南枝都没有说话,初七却在我身后嘟哝了一句:“医者不害人?少见多怪……”

“胡说什么?!”初六推她一把,眉头皱的紧紧的。我没什么温度的目光落到初七身上,她慌忙跪了下来:“奴婢该死。”

我笑着看向长生:“咱们走罢。”

他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双手一摊:“阿姐难道想穿成这样去市集么?”南枝在我身旁帮我仔细检查了一番,奇道:“这裙子有问题?”长生摩挲着下巴,无奈的笑道:“只怕到时候不遇上登徒子,也会招来小贼!”

初六当即大吃一惊:“不是说这里民风淳朴么?”

长生哈哈大笑,几乎笑得弯下腰去:“谁说民风淳朴就一定不会有贼和登徒子呢?”

专门回去换了衣服,我终于和长生出了门。看得出他和张启江在镇上人缘是极好的,遇到他的人老远就冲他打招呼,甚至到了市集上,一些小摊贩还会主动塞些水果给他。看着长生把东西一样一样还给对方,一副大人样儿爽朗的谈笑,我在一旁似乎也受了些感染,心里的沉郁也淡了些。

“长生,这位姑娘是?”卖豆腐的老伯将长生买的豆腐帮他装好,问道。长生笑了笑:“这是我们张先生的远方侄女,身子弱,过来静养些日子。”

老伯又看了看我,颇有些同情的摇头叹道:“怪不得我瞧着这姑娘跟一阵风儿能刮倒似的。”说着又笑开了,“好在有个医术高明的好亲戚,姑娘你就放宽心,管你是什么病,张先生都医的好!”

长生忍笑看我一眼,我见老伯说的诚恳,也点头笑了笑。老伯见长生执意要给钱,便又多切了块豆腐帮他包好,强塞给他:“要不是张先生,我这老头子去年就见阎王去了!你实在不肯要,难道是瞧不起我这孤老头子?”

长生强不过,只得收了下来,趁老伯回身找汗巾擦手的时候,把手里几枚铜钱悄悄放进了里面装钱的笸箩里。冲我挤挤眼,刚要走,老伯一边擦着手一边走过来,见我仍笑着,赞道:“这姑娘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些,我看比陈员外家那个千金小姐还强呢!”

我和长生继续向前走去,长生一边走一边笑。我有些无奈,瞪他一眼:“你笑什么?难道我竟比不上那个什么陈家小姐,所以你笑话我?”长生却笑得更加欢畅:“那个陈家小姐最是个心高的,容不得听见别人说谁比她好。阿姐长的好这事若传到她那里,只怕这元亭镇就要热闹了。”

等他终于不笑了,我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你和镇上的人都熟的很,在这里很久了么?”他闻言又是一笑,“阿姐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了。”

我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反而失了问下去的兴致。

张启江知道我的身份,定然这件事也没瞒着长生。可长生不卑不亢,态度亲切中又透着细心坦**,南枝去过医庐几次,说亦常听张启江夸他医术上极有天分。我有心拉拢,可张启江到底是康熙的人,让我没办法不忌惮。

长生自夸做红烧鱼一绝,却因为鱼市的腥味过重,不肯让我跟去。我以前跟妈妈去买菜也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了,但是长生执意不肯,我只得在去鱼市的路口旁等他。

“这位姑娘,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三夫人?”

身旁一个有些轻佻又明显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我原本还以为当真遇到了登徒子,回头看到一个衣着华贵、身姿挺拔,笑容里却满是恶趣味的俊朗青年,脸上仿佛明明白白的写着几个大字“我要恶作剧”。

我好不容易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转身要走,他手中的纸扇一合,拦在我前面,惊呼一声:“姑娘难道不愿意?在下难道相貌丑陋?还是担心在下家境贫寒,姑娘嫁过去会吃苦?”

他几句话说完,周围已经有不少人看了过来,我见他摇着纸扇唱念俱佳,怎么都不肯罢休,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袍子是织进了金丝线的闪缎缝制的,腰间的玉佩也是最好的羊脂玉,干脆笑道:“看得出公子家里倒还殷实,只是家中已经有了两位夫人,将来公子万一有什么不测,我又能分到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