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那段日子里,我不想见人、不想说话,也不想吃饭,整夜整夜的失眠。阿圣最开始担心我有厌食症的苗头,后来又疑心是抑郁症,尽心开解之余,又怕我这死钻牛角尖的性子,一时冲动之下伤害自己,于是他不仅皇宫、王府之间来回奔波,每天想尽办法哄我高兴,更是嘱咐了南枝等人将一切可能伤人的物事都收了起来,不许我看见。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着,我的情况并不见好转,却也没有变的更糟。胤祯上次说过的胤禩的婚事,我并没有再听说更多。也许内城里街边的乞丐也知道事情,他们却只是瞒着我。这几个月中,除了康熙派来探视的人之外,阿圣不肯让我见到宫里来的任何一个人。我住在安王府最雅致也最僻静的院子里,不知是要忘了整个世界,还是要被这个世界所遗忘。

康熙三十八年就这样过去了,我终于熬过了来到清朝之后最艰难的一个冬天。或许阿圣说得对,历史方向是不会有错的,可是即便康熙会立即为我和胤禩指婚,我就可以毫无芥蒂的穿上嫁衣了么?

“阿圣不是说一会儿就回来么,怎么这么久了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我有些倦怠的躺在**,问南枝。

今儿一大早,就听说胤禛和胤祥一起来了,又过了一会儿,听说胤祯也来了。这几个月以来胤祥和胤祯一起来过几次,自然是被阿圣挡了驾,净瑶代胤禛来送过补品,胤禛本人却是从未来过。得到信儿的时候,连初七都说,定是胤祯被拦下的次数多了,和胤祥商量好,让胤祥撺掇着胤禛一起来,以为阿圣会看在胤禛的面子上,能让他们见我一面。

“主子别担心,奴婢过去看看。”初六说完,便出了门。南枝笑道:“说不定是五爷因为驳了四贝勒的面子,请四贝勒喝酒赔罪去了。”

我自然听得出南枝话里的安抚意味,心里却是更加的担心,不一会儿,初六回来了,神色有些复杂:“主子,八爷、九爷、十爷也来了。”

“啊?”初七惊叫出声,初七和南枝几乎同时责备的看过去,她忙掩口低下了头。

我淡淡的笑了笑:“我也吃惊的很呢,要不是没什么力气,我也同初七一样了。”

南枝却是皱了眉头:“主子,这事儿却未免太蹊跷了,几位爷以前来看主子,从没有碰到一处儿的,今儿郡王和二爷他们都不在,怎么偏巧几位爷就一下子都来了呢?” 初六看向南枝:“姐姐也觉得是几位爷商量好的?”

南枝略微点了下头:“即便没商量,彼此之间也肯定是通了气儿的。”

我轻声叹道:“让平安和顺福过去盯着点儿,有什么事回一声。今儿只怕难消停了。”

初七应声退了下去,南枝帮我把被子盖严了些,劝道:“主子安心歇着罢,五爷是极聪明的人,定然不会出差错的。”

不知躺了多久,我突然听见门外传进来两声细微的咳嗽声,南枝和初六对视一眼,初六起身嗔道:“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东西敢扰了主子歇息,奴婢出去看看。”

我叫住要往外走的初六:“我便是真的病糊涂了,难道就连平安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我半靠在床头,看着平安躬身走进来,他脸上一副不敢说又不得不说的样子,极是为难:“主子……五爷和几位爷还在说话儿,只是声儿高了些,其实也没什么的。”我原本极为担心,听了这话一时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声儿高了些在说话,你就直说他们吵起来了就是了。”

说着,我掀开被子:“南枝,你们扶我过去。”

南枝有些迟疑,见我要下床忙拦道:“主子,您身子不好,还是别过去了。”初六也连声附和:“外面仍是冷的很,主子若又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你们心里明知道,今儿不是吵几句就能过去的,还要拦我么?”我正色看她们一眼,她们动作一滞,终于不再阻拦。

从后门进入安王府正厅,隔了一段距离,已经听见了前面传过来的争吵声。其中胤礻我吵吵嚷嚷,声音最是清晰:“我们不能去看凝妹妹,为何舜安颜就能看?!博西勒,今儿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

“我再说一遍,凝儿身子虚弱,需要静养,凭你来几趟,我也决不能让她受惊扰!”阿圣的声音冰冷而坚决,只听胤禟斥道:“究竟是凝妹妹不想见我们,还是你拦在头里不许她出来?!听太医们说,凝妹妹根本没有病,你却说她身子虚弱需要静养,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阿圣冷笑一声,听得出强压的怒气:“‘没有病’?对,她没病。可我告诉你们,我就是不许你们见她!不管她有病还是没病,她便是死了,我一把火烧了她,连骨灰你们也不配看见!”

几乎是几秒钟的静默之后,打斗声就蓦然爆发出来,吵骂声伴随着杯碟碎裂的声音,和拳脚相加的清晰声响,我紧走几步,掀起帘子就冲了出去。

“你们别打了!”

彼时胤礻我和胤祯已经合力将阿圣制住,胤禛和胤禩并没有阻拦,胤祥和胤禟也只是冷眼旁观,胤礻我的拳头正挥到阿圣脸上,我的出现在众人意料之外,我踉跄着跑过去要拦胤礻我,他头也不回的用力将我一把推开。

“主子!”

“凝儿!”

“凝妹妹!”

胤禟一句“老十住手”已是喊的晚了,我重重摔倒在地,厅中空气霎时凝滞。胤禩上前要抱我起来,却在看清我的模样时僵住了动作,眼中一片震惊。

我从他眼里看见自己的模样,枯瘦而虚弱,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而我时隔这么久再一次看见胤禩,他瘦了很多,依旧俊美的面上似乎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郁和疲惫。这样的胤禩,似乎同以前一样,又好像哪里不同了,看我的眼神里,不知是错愕还是伤痛,复杂而深沉,意味不明。

阿圣已经挣开了胤祯和胤礻我的钳制,推开胤禩将我从地上抱起来,胤祯走到我面前,还没有开口,阿圣已经抱着我后退几步,低头轻声问道:“摔疼了没有?”

我摇摇头,看着他嘴边和眼角明显的红肿,忍着眼泪笑道:“咱们回去罢。”

胤礻我又是后悔又是懊恼,走过来结结巴巴的道歉:“凝妹妹,我不是成心的……不知道是你,一时失了手……”他话还没说完,看清我的模样亦是倒吸一口冷气,登时喊了出来,“凝妹妹!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阿圣对胤礻我的话充耳不闻,抱着我要离开,胤祯仍然挡在前面一动不动,阿圣看了看胤祯,又环视众人一周,冷笑道:“如今你们都看见‘没病’的凝儿了,满意了?”

没有人回答。

阿圣看着我,表情柔和了些,接下来的话不知自言自语,还是说给众人听:“她任性、刁钻、又自私,贪吃、嗜睡、脾气坏,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缺点真是数也数不清。可是——她活的比谁都真实,比谁都认真!”他抬起头看着胤祯,嘴角隐约的笑意倏然消失,“所有人都知道你喜欢她,你就是这样喜欢她的?因为她没办法回应,你就可以肆意伤她?!凭什么你的心意就一定要比别人高贵?!”

胤祯听着他的一句句指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博西勒……”胤祥刚一开口,阿圣已经冷冷打断了他:“还有你!你利用她,她不同你计较,所以你也当做理所应当了么?!珺雅找过她多少次麻烦你当真不知道?与其在她出宫之后你假装好心的来看她,她在宫里时你又为什么不管好你自己的那个好妹妹?!”

他还要再说,我已经哭着拽住了他的袍子:“别说了,我们回去罢……”

阿圣眼睛有些发红,终是将所有没说出口的话忍了下来,点了点头:“好。”

“凝儿。”阿圣抱着我走到门口,我突然听到胤禩轻声叫我。阿圣脚步一滞,继续向前走去。我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滚落下来。

阿圣抱我回房之后,命人点了安神香,等我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才放心离开。我躺在**胡思乱想,渐渐的,终于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坐在我床边,温热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我突然醒过来,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模糊不清。下意识的抬手要揉眼睛,已被眼前的人拦住了:“不是说过么,别用手揉,会伤眼睛的。”

我似乎知道是他,却仍是恍惚:“可是我看不清楚。”

“看清了梦就醒了。”他的话里带着极熟悉的温柔,我的心里酸酸的,莫名的想哭:“原来是梦么?可我为什么要梦到你?”

他却不回答,只是将领口的红线扯出来,摘下玉佩放到我手上。无暇的羊脂玉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这是现实抑或梦境,依旧让我迷惑。他握住我的手,轻声说道:“还记得么?”

我哭得有些哽咽:“它是负屃。可为什么要给我?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他擦着我的眼泪,温和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宠溺:“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知道你喜欢它。你如今讨厌我也好,从此再也不见我也好,都随你的意罢。”

他说的越是温柔,我越能确定这是在梦中,于是哭的越更加委屈起来:“如果我恨你呢?”

“如果恨能让你重新好起来,那就恨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