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碎(上) 番外 残月轩 网

康熙四十二年。

“主子,有贵客到了!”锦淑兴冲冲的从外面跑进来,自从出事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怀。我打量着眼前早已空空****的屋子,不免嗤笑一声:“墙倒众人推,连我阿玛都不曾来过,还能有什么贵客!”

好一会儿,锦淑才从里间儿找出两个像样些的青花茶杯,边认真涮洗着,边哼着小曲儿。我心里一直心烦,想着要呵斥她几句,可看见她面上焕发出的光彩,到了嘴边的话终是咽了回去。

“主子小心脚下。”门外果然有声音,下一刻,熟悉、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平安,顺福,把门外这些杂乱东西归置齐整些,都堆在门边儿上成什么样子。”

我诧异的望过去,两个太监过来开始收拾抄家时撒落院中的杂物,两个丫头小心翼翼的扶着一个人走进来,我冷笑一声问锦淑:“这就是你说的贵客?”

如今已是一身妇人装扮的郭络罗·冶凝,整齐的两把头用云脚珍珠卷须簪固定着,左侧随意的斜插着一支累丝珠钗。她身着一袭大红织金云鹭圆领旗装,交握在身前的一双手莹白如玉,右手上两枚指环别致精巧,左腕则因为一只宽大古朴的藏银手镯而愈显纤细。

其实这几年她的变化并不大,肤光胜雪,依旧凝脂美玉一般,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嫁做人妇之后,又添了一抹别样的娇媚。她并不算天姿国色的美人,可是眼角眉梢总是透着一股子灵韵,使得她整个人,都真实而鲜活起来。

“看够了?”她微微皱了皱眉,“那我可以坐下了么?”我并没有开口,她果然不出我所料,丝毫没将我的冷淡放到眼里,径自在屋里剩的唯一一个杌凳上坐了下来。

“格格……”锦淑刚一开口,忙又躬身赔礼,“奴婢糊涂,如今得称呼八福晋才是。”她将好不容易擦洗干净的茶杯又拿热水烫了烫,才重新倒满了热水,恭恭敬敬的端了过来,面上又闪过一丝羞赧:“福晋,家里没什么好茶,您喝杯水罢。”

我心里又是酸涩又是羞愤,猛地上前将茶杯扫到地上,扬手一耳光打在了锦淑脸上:“喝什么喝?!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东西,你难道不知道她是来看我笑话的?!你伺候的这么殷勤,是不是也看我如今家破人亡了,盘算着想攀高枝儿去?!”

锦淑被打的有些懵,捂着脸呆呆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摔成了碎片的杯子,终是忍不住哭着跑了出去。

“你真想众叛亲离并不关我的事,我要是真想看你的笑话,抄家那天岂不是最热闹的?”她语气仍是淡淡的,而眼底的骄傲仿佛与生俱来,从我第一眼见到她,就不曾褪去过。

“那你今儿到底来做什么?”我心情稍微平复了些,环顾着已经家徒四壁的房子,冷笑道,“别告诉我你没有目的,那可不是凝格格的作风。”“我早就不是凝格格了,你忘了么?”她眨着眼睛看我,毫不介怀的笑起来,“皇宫里做凝格格的日子,早就结束了。”

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话,让我窥到了她如今无比耀眼的幸福,我心中一阵针扎般的疼痛,积累多年的仇恨呼之欲出:“你在向我炫耀什么?不过就是个辛者库贱人生的孽种,你有什么可炫耀的?!”

“啪”的一声脆响,她狠狠甩过来一个耳光,我的头被她打偏过去,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上前揪住我的衣领,另一只手用力扼住我的脖子:“我告诉你,你今儿若侮辱我,我尚能看在你落魄的份儿上不和你计较,”她停顿片刻,眼中杀机尽显,“可你再敢侮辱胤禩,我一定杀了你!”

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可她手上力道却极大,我用尽全力也挣不脱。正在我以为她想要掐死我的时候,她却又将我狠狠甩到了一旁:“我没那个闲工夫儿同你废话,今儿我来只是要问你,巴彦去哪儿了?!”

我挣扎着站起来,轻嘲着勾起唇角:“你问我巴彦在哪儿?别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郭络罗·良玉!”她冷叱一声,眼睛微眯起来,“当时阿尔吉善和格尔芬虽然全都伏诛,可索额图那几个孙子全都逃了!你是巴彦的福晋,他逃去哪里,你能不知道?!”

“我是他的福晋!”我冷笑着看着她,“可我也是你八福晋的妹妹,所以这些年来我就活该承受了他对你的所有怨恨!”笑着笑着,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我是庶出的,可庶出的就不是人了么?!凭什么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你的,凭什么所有人都对你好?!”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却终是没有开口,我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又笑起来:“只因为你是嫡出的,只因为你从小被安王府养大,所以你可以肆无忌惮的任性、胡闹,你可以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你身上。论相貌,论学识,我哪里比你差?可凭什么博西勒表哥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

我越说越不甘心,心里疼的仿佛要喘不过气来,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你当年一顿鞭子把索额图视为心头肉的孙子打得半死,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尼楚赫格格,你多么的威风,可你知不知道你那顿鞭子后来带给我的是什么?!”

“主子!”我正说着,锦淑突然从门外跑进来,抱着我痛哭起来,“主子……别说了,别再说了……”她死死的抱着我,“主子过得够苦的了,惹恼了八福晋,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呢……”

我抱着锦淑,终于痛哭失声。

“够了!”不知过了多久,冶凝终于冷冷打断了我们的哭声,“南枝,初六,帮她们把衣物收拾收拾,送回额驸府!”

我擦着眼泪,嗤笑一声:“走到如今这一步,阿玛岂会让我回去?你又在这里假惺惺的做给谁看?!”

她慢条斯理的抬手理了下鬓角,冷冷的笑起来:“你以为你值得我可怜?!我可怜的——不过是你的丫头罢了。你们只管回府住着,至于郭络罗·明尚,我还没放在眼里。”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