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胤禩按住胤祥还要举杯的手,劝道:“十三弟,醉了酒误事是小,伤身是大,还是少喝一点为好。”

胤祥微眯着眼睛朗声笑道:“好不容易有这可以开怀畅饮的机会,别错过才是。”说着推开胤禩的手,依旧举起杯子,“来,八哥,趁着皇阿玛还没给你指婚,八哥你没有八嫂约束着,干了弟弟敬你的这杯酒罢!”

“十三弟!”净瑶低叱一声,胤禛和胤禩的脸也都冷了下来。胤祥对这几人的反应却仿佛后知后觉一般:“你们这是怎么了?”说着回头看着我,“凝妹妹,我说错什么了么?”

我低头笑了笑,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十三哥说的没错,只是你这杯酒八贝勒却是不能喝的。八福晋的位子虽空着,可惠妃娘娘心里不是早已有了人选么?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今儿这酒,只怕也只有你我这两个没着落的人喝了罢!”

我和胤祥又干了一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净瑶边忙着过来扶我,边冲胤禩有些抱歉的笑道:“八弟,凝妹妹有些醉了,你好歹担待着些,别恼她才是。”

我推开净瑶:“我出去吹吹风,你不用管我。”胤祥也起哄一般站起来:“我也去。”

“你们闹够了没有!”胤禛的手重重拍在桌上,声音里的怒气渐渐弥漫开来,“十三弟你坐下!”胤祥本来心中郁结,不过借着酒劲儿闹一闹,如今见胤禛当真有些恼了,也不敢十分的放肆,终是闷闷的重新坐了下来。

屋内气氛有些凝重,我径自出了门。

贝勒府后园有一片翠竹,秋风徐徐,竹叶沙沙作响,又在风过之后重新归于平静。南枝扶着我走在竹林间幽静的小径上,我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些:“以前看《菜根谭》,里面说‘风过疏竹,风去竹不留声’,便是现在了罢?”

南枝扶我在竹林间一座小亭里坐下,问道:“主子,用不用把芸香她们叫出来伺候?”我连忙摇摇头:“算了,这几天夜里我睡不好,折腾的你们也睡不踏实,今儿就让她们好好睡一觉罢。”说着,我拉她坐了下来,“本来让你今儿也歇歇的,你又偏不肯,困不困?”

南枝坐在我身边,笑道:“主子放心,奴婢好的很。原本担心主子喝醉酒,现在倒是松了口气了。”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在别人家我若是真喝醉了酒,岂不是疯了么?”南枝看着我,有些犹豫的问道:“四福晋既然和四贝勒不是一条心,主子为何还是放心不下?”

我靠在南枝身上,觉得无端的疲惫:“你以为我愿意防着她?只是她现在虽和四贝勒不是一条心,可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南枝奇道:“四福晋心里不是只有五贝勒么?”“若是别的事倒还好说,”我轻轻闭上眼睛,“可是这人心,谁敢打包票呢?”

南枝也微微叹了口气:“如果五爷在就好了。”

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阿圣,随即莞尔:“他在的话又怎样呢?”

南枝看我的眼神里有着藏不住的忧虑:“主子心思太重,又从不肯说出来。五爷若在,主子有些话也不必这样闷在心里了。纽伦格格也是和主子贴心的,只是如今主子在宫外,也见不着。”

“在南枝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单手托腮,认真的问了一句。南枝犹豫了一会儿,方开了口:“奴婢每天都看着主子,有时候觉得懂主子的心思了,有时候又觉得看不透。主子明明什么都有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忍不住低声笑起来,也许笑声过于悲戚,南枝已是有了些慌乱:“主子?”我笑道:“我没事。”说着站了起来,“我有些困了,咱们回房罢。”

走进我住的院子,仍然安静的很。南枝扶我进了内厅,还是半个人影不见,南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主子心疼她们让她们歇歇,这几个丫头便真的反了天了,到现在还没起来。”我躺在贵妃榻上笑道:“随她们去罢,你也去睡一会儿,不必陪我了。”

南枝却仍是不放心:“奴婢不困,还是再陪主子一会儿罢。”我劝道:“不必了。你瞧瞧,我现在不伤心不难过,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去罢。”

南枝一边倒水一边叹气:“主子,奴婢只是不懂,主子何苦这样难为自己呢?八爷心里没有主子,就算再好又能怎样呢?”我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贵妃榻上的木刻的花纹,笑道:“我就是傻呢。”

她将一个青瓷纹花杯端到我面前,我接过来润了润口,重又递给她:“我也奇怪,原来自己竟能退让至此。”南枝眼中光芒一闪:“主子为何要退让?佟家那丫头论家世论相貌,哪里比得上主子?”

我苦笑着看她一眼:“因为你是我身边的人,所以才这样看罢了。”南枝却反驳道:“那为何十四爷不喜欢眠月,却肯为主子去死呢?”我被她一句话说的瞠目解释,呆坐好久才醒过神儿来:“死丫头!混说什么!”

南枝却正色道:“主子不必羞也不必恼,奴婢说的难道不是真的?八爷对主子,可及得上十四爷半分?十四爷把主子放在心尖儿上,八爷又将主子置于何地呢?!”

南枝言语间已有了诸多不满,但是见我兀自发呆,终是叹了口气,径自出了门。

我觉得头有些疼,轻轻揉了一会儿,起身进了里间。

刚一进去,我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胤禩坐在我的床边,静静的看着我,眼里却是一片清冷,我几乎想要退出去,却在他慑人的目光下动弹不得。

“你……”我有些迟疑的笑道,“你怎么在这儿?”胤禩似笑非笑的看我一眼:“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我见他笑容有些异样,走过去问道:“我出去之后你又喝酒了?我去给你倒杯茶来。”说着刚要转身,已经被他拉到了怀里:“你陪我说说话。”

他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头发:“我将你置于何地呢?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明知道他绝对听到了我和南枝的对话,此时他毫不犹豫的说出来,我却仍然觉得恍惚:“什么?”

他并没有回答,我将头埋进他肩窝,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

一室静默。

“苏培盛!”苏培盛远远走过来,见到我却眼看就要转身,被我兜头喝住,“我有那么吓人么?你跑什么?!”他小跑几步到我面前嬉笑着打了个千儿:“格格就算多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啊!方才实在是奴才眼瞎,没看见格格金身。”

我笑骂道:“猴崽子,我叫你过来难道是听你编排的?”苏培盛抬起头来看我,笑得伶俐又乖觉:“格格有事尽管吩咐,奴才一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这回连芸香和初七也忍不住笑起来。我想了想,笑道:“我想出去转转,你对内城定然是极熟悉的,所以今儿就算你四爷有什么急事,也不许你去办了!”

苏培盛有些为难,正犹豫着,我已经皱了眉头,佯怒道:“刚才还说赴汤蹈火,如今就推脱了?!有我为你做主,你家主子还能吃了你不成?”

苏培盛忙陪笑道:“格格说笑了,若知道奴才是要陪格格出去,爷定然不会不允的。只是格格千金贵体,不多带些人跟着,若真有个什么闪失,只怕爷和福晋把奴才活剐了也不到头!”

南枝已经笑道:“偏是你伶俐、会为我们主子着想,我们就都是傻子不成?再说了,京城里就算有人不知死,也不敢惹到我们主子头上的。眼看都快正午了,快带主子出门散散心是正经!”

南枝几句话,说的在场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我们一行人换了好衣服出了门,走上了北京城人声鼎沸的大街。苏培盛带我们四下逛着,一路上妙语如珠,逗得我们前仰后合,笑声从没断过。

“主子饿不饿?还是先用饭,然后再逛罢?”初六问道,我确实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点点头,叫过苏培盛:“你常陪你们爷出来,哪里的吃食比较好?你带我们过去,只是千万不要去那些名不副实的地方。”

苏培盛笑道:“天福居的醉虾是京城一绝,格格要不要去尝尝?”我想了想,随即点点头:“好,就听你的,去天福居!”

我向来不怎么认路,任凭苏培盛带着我们七拐八拐,大约半个多小时之后,才终于到了他所说的天福居。

一座古朴雅致的三层建筑,窗明几净,简约大气却不显奢华,顾客盈门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嘈杂凌乱,一切都是秩序井然的样子。小二迎我们进了门,苏培盛熟门熟路的说:“给我家小姐安排一间清静些的包厢。”

小二打着千儿笑道:“楼上‘天官赐福’正好儿空着,小姐请。”

上楼的时候,正好儿楼上下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倒也眉清目秀的样子,只是面上的骄横之色明显,下楼亦是横冲直撞,一下将我撞了个趔趄。如果不是苏培盛和南枝紧跟在我身后,恰好扶住我,我怕是会直接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你是怎么走路的?!”芸香沉不住气,第一个出声喝道。“放肆!也不看看……”少年身后的几个侍从刚一开口,便被那个少年抬手制止了。他瞥我一眼,嗤的一声冷笑,意味不明的继续下楼。

我皱了眉头问一旁的苏培盛:“那个人你认不认识?瞧这意思怎么好像认得我呢?”苏培盛眯着眼细细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格格,那是索府的小少爷,或许以前在哪里见过格格的!”

“索额图的孙子?”我回头看看已经走到一楼大堂的少年,压下心头的薄怒,“罢了,今儿我心情好,不同他计较。”说罢,转身上了楼。

谁知到了二楼还没进包厢,大堂里就传来了一句饱含怒意的叫骂:“呸!又一个郭络罗家的狗崽子!真他妈晦气!”

我的步子停了下来,小二推开包厢的门回头笑道:“小姐您……”看清我面色不善,虽不知缘由,也讷讷的咽下了没说完的话。芸香凭栏望下去,小心翼翼的回道:“主子……是良玉格格。”

我深吸一口气,步至围栏旁,良玉正满面怒容的斥道:“巴彦!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少年不止认识我,和良玉也只怕早就相识了。叫做巴彦的少年冷笑道:“哦,是我说错了。明尚家庶出的丫头,只怕连狗都不如罢……”

他身后的几个侍从,都附和着哄笑起来。

良玉一张娇俏的粉脸如今已经气得铁青,伸手上前就要打过去,被巴彦抓住手用力一推,重重摔倒在地上。

“格格!”两个跟着良玉的小丫头慌忙上前扶她,巴彦走近她几步啐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动手?!”说着,若有若无的朝楼上瞥了一眼:“真没想到,你额娘贱声贱气的样子,倒养出了个有血性的女儿!”

大堂里的人们有的埋头吃饭,有的见气氛不对悄悄溜出了门,更多的人乐得在一旁看热闹,拍着手肆意大笑。

我冷笑一声,扬声问道:“你又是哪家的小畜生,敢在这里撒野?!”

我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迈步下楼,良玉被她带来的两个小丫头扶起来,有些错愕的看着我,巴彦看我的眼神里带了一抹狠厉,怒极反笑:“尼楚赫格格,久仰大名了!”

我在最近处一张空桌子旁坐了下来,漫不经心的瞟他一眼:“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叫我的名字。”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羞恼,怒骂道:“给你三分颜色,就当真开起染坊来了?你以为你当真能飞上枝头?!一个爹娘都不要的野杂种,也敢在我面前逞脸?!”

他的侍从里有个人要过来拦他,被他一脚踹开,目光重新落到我身上,满是怨毒:“郭络罗尼楚赫,你以为你有什么厉害的?不过就是在宫里勾搭主子的本事!”

巴彦骂了几句,恨恨的住了口。众人的哄笑声因着他话里的内容渐渐低了起来,整个楼里越来越安静,直到最后,几乎掉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

良玉仍站在原地,看着我的神情却很是复杂,似乎幸灾乐祸倒比同仇敌忾之类的情绪还来的快些。

我攥着拳头,回头看着南枝笑道:“他们倒是真真儿懂规矩,即便我被人这样骂,不叫他们他们也不进来。”南枝自然看的到我强忍的怒气,忙跑了出去。

少顷,十个衣着平常的人跟在南枝后面进来,巴彦身后的几个家丁看情况不对,忙把巴彦护到身后,其中一个人表面极为蛮横,话里却带了些色厉内荏的味道:“这可是赫舍里家的少爷!你们想做什么?!”

南枝带进来的人,奉了皇命随我出宫保护我。我看着他们到了面前,笑道:“你们也听见了,他们说这是赫舍里家的少爷,你们还敢不敢打?”

十个人整齐划一的跪倒在我面前:“奴才们听主子吩咐!”

“好。”我站起来,手轻轻一指不远处的巴彦,“把他吊起来狠狠的打,其他人谁敢拦,打死勿论!”

我话音一落,天福居大堂里顿时一片混乱。巴彦只带了四个人,又哪里是大内侍卫的对手,不消十几分钟,便全部被制服了。

初□下看了看,奇道:“主子,苏培盛不见了。”我冷笑一声:“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就是看事情要闹大了,回去请他主子罢了!”

鞭子撕裂空气呜呜作响,抽在巴彦的身上,他倒吸一口冷气,仍是拼命挣扎着:“郭络罗·尼楚赫!你敢!”我只当没听见,鞭子继续往他身上抽着,他厉声大骂着,污言秽语不断,几个侍卫手下更是不敢怠慢,不仅巴彦的发辫被打的散乱不堪,衣服上的鞭痕也不断有血迹渗出来。渐渐的,他的声音终于也低了下去。

我坐在一旁桌前悠闲的品着茶,初七面上已经有了些惊慌,“主子,打够了罢?”芸香也十分不安:“只怕再打下去人就不行了。”巴彦的家丁此时也纷纷跪爬到我面前,求道:“我们爷今儿多喝了几杯,实在是有口无心的!格格开开恩,饶了我们爷这回罢!”

“住手!”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胤禛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侍卫们见他进来,便停了手,纷纷跪了下来:“奴才给四爷请安!”我将茶杯重重掼到桌上:“谁让你们停手的?!”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胤禛走到我面前扯过我,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怒意。我敛了笑看他一眼:“怎么是我闹?他今儿话里不干不净,不仅辱及我郭络罗家,连宫里的人都扯了进去,我难道就这样放了他?!不过就是索额图的孙子,回去该怎么罚我,我受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