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爷爷?”

李登科杵着拐杖,看着路都走不稳。“柚哥儿。”

“您这是?”

这段时间,李长安那小子跟着他往山上跑,也找到了一些吃的。现在老爷子能下地,看来长安是把老爷子照顾得还算好。

“柚哥儿,我送你去县上。”李登科道。

“不用了。”叶白柚看着老人,“您这把老骨头我担心还没到,人就给散架了。”

“您还是先回去吧。”

李登科却是坚持:“我去县上也有点事儿,正好跟你一起。有事?

“有事叫长安跟我们去就行,费不着您。”

不过老人家执拗,叶白柚也没问什么事儿。点了点头,领着人往外走。

沿着村里的大路一直往前,绕过半截拦路的山,接着汇入官道。剩下的路好走多了。

叶白柚回头,见老爷子跟家里那个病秧子紧紧跟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什么。

没管,继续往前。

官道好走,但走上一个时辰再怎么样也是累。

走走停停,路上还遇到一些依旧在逃难的人。蓬头垢面的,眼中尽是麻木。

叶白柚此刻看了,颇有种感同身受的悲哀。

大泉村属于南山县,县域很大,大泉村人所说的虎山只是其中一截儿。而包括虎山在内的这一片山脉,则称之为南山。

从寅时出发,到县城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

叶白柚颠了颠即便是做宽了绳子依旧勒人的背篓,疲惫地望向空**的县里。

街道两旁房屋渐颓,门上的招牌早已蒙尘。宽敞的大路鲜少见到人。

“你来县上作何?”

宽阔的泥土路中间,一阵细微的风吹过,阳光底下尘埃被卷着打起了旋儿,有了点点碎光。

叶白柚追逐着,匆匆越过,赶到一处阴凉底下。

“我要去北边。”

沈无璟单手托了一把依旧是那副样子的李登科。

“北边?”

“怎么去?”

“走着去,还能怎么去。”叶白柚看他脸红气不喘的样子,知道这人现在是没什么问题了。“怎么,你也要去?”

“不。”他摇头,“你也去不了的,靖安府的城门早就关了。”

“你怎么知道?”叶白柚不信,将背上的东西放下来,一屁股坐在背篓边缘。手在脸颊边扇着风。

沈无璟嘴角抬了抬,眼色沉冷:“我是从府城那边过来的。”

“南边呢?”

“南边是蛮荒之地,迷障丛生,蛇虫鼠蚁数不胜数。也是……流放之地。”

“去了,多半是死。”那不就是他那好父亲给他安排的好地方吗?

叶白柚锁紧眉头,没经思考的话冲出口。“你不早说?”

“我哪儿知?”沈无璟嗤笑。

“再不行,东边西边。”

沈无璟的手习惯性一捏。但手中并没有他那把玉骨扇子。他改捏手指:“据我所知,东边依旧旱灾严重,而西边……”

“西边儿,老爷子你说,去不去得?”

李登科抱着自己的拐杖坐在人家屋檐底下。“去不得。”

“有什么?”

“西边为南山主峰,你爬不上去。”沈无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若是你想爬上去试试,没准儿可以找到不少能吃的东西。”

“前提是,你爬得上去!”

修长的手指在手心点点,沈无璟摇头长叹:“所以啊,你就死心吧。”

“你!”叶白柚嗖地站起来。

沈无璟眉间含笑,不知怎么异常愉悦:“我怎么了?”

“柚哥儿,是我欠考虑。这一恍啊,我知道的已经是半年前的事儿了。”李登科哀叹。

“所以,我要原路返回了!”

“回不回,什么时候回,在你而已。”沈无璟穿着叶家老大的衣服。粗布短打,腰带一勒,身高腿长看着有点侠士的意味。但却没有侠士助人为乐的风骨。

叶白柚眼神从这大老爷们儿的身上撕开。“不行,我不信。”

“那你就试试?”沈无璟无所谓,顺着他的话道。

笨哥儿,不撞南墙不回头。

“那我先走一步。”叶白柚歇够了,不想再浪费时间。背篓抓起来就走。

李登科依旧是抱着拐杖,眯着眼睛看着哥儿跟男子远去的背影。

“试试也好,试试也好啊……”

——

去北边,首先要过南山县。

日头高了,叶白柚手往后直接将竹帽往脑门上一扣。舒服了一点!

“还有没?给我一个?”

叶白柚听他理智气壮的声音,微恼。

他心里乱得很。说是去看看,也是想走着让自己想清楚。这大老爷们儿身体都好了,还赖着他身边。

图什么?

难道是……

叶白柚看沈无璟的眼神带着警惕。“你,别跟着我!”

沈无璟摇头,话语沉重:“不行,为了活命。”

“哟呵,现在把自己的真实意图说出来了!”叶白柚很气愤,双眼瞪得像发怒的山猫。

“你就是看我能找到吃的,赖着我!”

“忒不要脸!”

沈无璟面不改色:“敢问阁下,这路是你家的?”

“不是。”

“那我走这条路怎么就扯到不要脸上了?”沈无璟双手抱臂,“做人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呵呵。”叶白柚气笑了。

“看那儿?”

“这里可不兴有会飞的鸡。”他嘀咕,还是将自己高贵的头颅往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

“什么?”

“官府要开始开仓放粮了。”

原来两人说着已经是走到县衙门口了。

“什么时候?”

叶白柚即便是视力再好也跟这家伙没得比。

“今天。”

“几点?”

“不是,什么时辰?”

算了,自己看!叶白柚近乎飞奔而去。

县衙外面,还围着两层蹲墙角的百姓。一个个双眼含光,也期盼着。

“马上。”沈无璟看他那猴急样子,缓缓摇头,“沉不住气。”

铜锣一响,叶白柚只觉得从耳朵到脚底,整个人清明了。刚刚还蔫不拉几像根儿枯草的百姓瞬间有了活力。

左右夹攻,叶白柚被直接被挤了出去。

“朝廷的赈灾粮又到了一批,排队排队!”

肥头大耳的衙役提着锣,腰上带刀。只吼了一嗓子,顷刻间,队伍已经排了起来。

叶白柚站在中间,沈无璟在他身后。

“所以还有上一批?”

沈无璟:“按理说是。”

“所以官府一直在发粮?”叶白柚激动地捏手指。

“也不一定,你看看那肥胖的衙役就知道这粮里有多少水分了。”层层贪污下来,到百姓手里的,十不存二。

甚至沈无璟猜测,或许发了眼前的这么几十个人,应当就没有多余的了。

“是啊。”叶白柚激动的心情一下子被摁了下去。

“你可以再等等,会有活路的。”沈无璟看在哥儿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好意提醒。

“什么活路?”

“接近京都的地方,有大量流民汇聚。应当是……”

“如若朝廷镇压,一为安抚,二为震慑。但现在南边的旱灾,北边的涝灾夹击。用强的,两边反扑,势必会对京都造成一定的威胁。”

“所以那群怕死的,一定会推出个清正的出来,安抚。”

低头瞧见哥儿眼中的茫然,他嫌弃地说清楚。

“也就是送粮。”

“可是还有那么多粮吗?”

“大周的那一位虽然有些昏,但脑袋还是能转个几分的。”

“你这样当众议论不会被割脑袋吗?”叶白柚头一次见他这么运筹帷幄的样子。但是在古代,说上面的好像被逮到了是会砍头的。

“我说了什么吗?”沈无璟微笑,一张清朗的脸皮潋滟生光。

叶白柚眨了眨眼。这男人皮相是真的好啊。要是放在上辈子,他遇到了指不定会直接动手追。

“到你了。”男人提醒。

叶白柚忽然想起这人遇到他是穿着囚服。他压低声音忙道:“你不会被抓?”

“不会,我只会“死了”。”敢把脸漏出来,沈无璟当然有他的准备。

“对了!老爷子也能过来领啊!”

“我后头呢。”沈无璟摇摇头,这是有多笨。人都在后头这么久了还没注意。

县衙逃难的有多少,叶白柚不知道。但看过来领粮的,约莫仅有百来户。

这县里住的大**太贪婪。给出的粟米按照一户一斗这么分下来,完全不管家中还有多少的人口。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一斗,大概一个正常大西瓜的重量。叶白柚将其放进背篓里瞬间重了不少。

有了粮食,百姓们很快散去。有尝试领取第二次的,直接被推攘开了去。

“还走吗?”

叶白柚一行三人到了无人的地方。

“明天还有吗?”叶白柚反问。他颠了颠自己的背篓,重的很。

“你在做梦?”他偏头,侧脸直接对着叶白柚。

高鼻梁,卷翘的长睫与流畅的下颚……

叶白柚猛地低头。

不行……看不得,这就是个妖精。

“那明天没有,什么时候才会有?”

一斗米,成年人一天算半斤,可吃半个月。再省着点,没准儿一个月也行。

“你等着看老皇帝什么时候想通吧。”

“柚哥儿,你回吗?”老爷子抱着自己的粟米。

袋子是叶白柚给的,他小心翼翼抱着,眼中竟然是有些泪花。

叶白柚下意识看向沈无璟,接着恶狠狠瞪他一眼立马收回。

沈无璟:他招谁惹谁了?

这哥儿脾性不是一般的大。怪说不得二十了都还没嫁出去。以后嫁不嫁得出去也是个问题。

李登科看着沈无璟,回过头来对叶白柚道:

“若说你一个哥儿走,我还是不赞同的。”

“但是有个伴儿,那就随你去。”

李登科是看出来了他身边会有这个男人,才没有叫自己的孙子跟他一起。

本来……

本来他来县里是拼了最后一口气……

死在这儿,孙子找不到,也就不会为了自己这把老骨头再拿出本就不够的粮食。

可谁曾想,竟是遇到了放粮。

遥想上一次,是半年前了吧。

“不过要是走不了,大泉村还有几个老身子骨的,也守着的。”

“想回来,就回来。”

世人安土重迁,大多不愿远离家乡。叶白柚即便是在大泉村没呆多久,但此刻听老爷子的话,也会有种莫名的迷茫与无依感。

但如若不去北边再试试,那就只有往更深的山里走了。

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