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退开。”对面男子对持刀挡在身前的人轻斥。他容貌上乘,举止大方。负手站在一干人身后,瞧着倒是一副斯文人的模样。

程闫夏漫不经心地从身前几个黑衣人身上划过,同样对围在身侧摆了摆手。

老板听见动静出来调和,人到了连根儿打架的毛都没看到。

……不对,除了脚前入地几分的筷子。

小心翼翼瞧了眼桌子边已经变得好声好气的两桌客人,他默默将地上的筷子扯——

扯不动。

他蹲下,正要使劲儿,一边的黑衣人脚下一跺。

老板吓得往后一仰,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

微不可见的灰尘在身边扬起,眼睁睁看着筷子从石板里出来落在这黑衣人手中。

“给。”声音闷闷的,喉咙像被煞气给挤满了。

“谢、谢谢,你们慢用,慢用。”

一看这功夫就是惹不起的人,老板开了这么多年的铺子也是有点眼色的。赶忙回到了后厨。

散乱的铺子恢复秩序,还在铺子里的客人有些认出了是韩家的人,本来打算挪屁股的又大着胆子重新坐了回去。

众所周知,韩家人(特指现在韩菱一脉)都是好人。

人散去,两方人面对着面。

“柚哥儿,当初是我错怪你了。哥哥向你赔罪。”

叶白柚看着端着酒杯一口闷的男人,面色平静。又不是在酒桌子上,何必如此。

叶白柚语气疏距离。“我没放在心上,你也不必过多计较。我觉得我们还是装作不认识的好,毕竟等会儿韩菱就会发现你……”

想到了刚刚那几个蹦出来的护卫,叶白柚没把话说完。

他拉着沈无璟回到自己的座位,帘子放下,隔绝了后头那道视线。

一天的好心情,这会儿是看见人瞬间给掐灭了。连吃烤肉都没什么心情。

沈无璟抓过人的手,挡在腿上轻轻揉捏。“若是不想吃咱们就先回去。”

“干嘛不吃。”

叶白桦撩开帘子,走到叶白柚一桌边。他面露歉意,先冲着沈无璟点了点头,随后转向叶白柚道:“柚哥儿,你还生大哥的气吗?”

“谈何生气?”叶白柚语气平平,听在沈无璟的耳朵里是微微绷紧,压抑着烦闷。

“我当初,不该如此轻践于你。我还以为……”

叶白柚抬头看了他一眼,立马打断他的话。“你还是先回你位置上吧,免得韩家那位出来,你这辛辛苦苦得来的富贵怕是顷刻就没了。”

“他……你哥夫已经知道咱们家的事儿了。”

“哦。”叶白柚低头,他现在不想交流。

沈无璟余光瞥过依旧固执站在桌边的人,道:“这位公子还是先回去吧,我夫郎并不想与你说些什么?”

“柚哥儿……”

叶白柚抬头,一脸的冷光。“怎么,早之前说不要找你,现在就变成你来找我了?这次怎么不说我是跟着你来的呢?”

叶白桦手指一紧,脸色难看。

被叶白柚一激,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意。“你不看看你以前是什么德行!”

“既然知道我什么德行就不要往我跟前凑!”

叶白柚拉着沈无璟站起来就走。至于羊肉,他还记得叫了个人留下来给他打包回家。付了银子的,不能浪费了。

说走就走,没给叶白桦半点说话的余地。

韩菱抱着小孩子回来,看着自个儿相公还立在原地傻愣愣站着。一双瑞凤眼失魂落魄,竟看着像是被什么狐媚子勾去了神思。

“看什么?”他语气不善。

叶白桦回过神,将孩子接过。几年枕边人,他怎么没听出哥儿话里的冷漠。

他沉声道:“我看到柚哥儿了。”

“你那个弟弟?”

“嗯。”

“怎么,不认你?”韩菱挡住嘴角的笑意,在丈夫看来时只幸灾乐祸道了一句,“活该。”

“谁叫你当初那么对人家。”

“你哪儿知道他以前什么样子。”

“跟你那舅舅舅母,你那爹娘一个样?”

说到这个,叶白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都全盘脱出,交也交代了,搓衣板儿也跪了,夫郎也好生查过了。”

他袖子一甩,别开头别对着人。闷闷道:“还这般阴阳怪气的。”

韩菱粲然一笑,风情无限。他施施然道:“你有错在先。”

“是,我有错在先。”

“好了,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多人看着呢,使什么小脾气。”

叶白桦:“这不是什么小脾气!”

“好好好,是大脾气。”韩菱点了点他胸口,“你还吃不吃了?”

“吃,夫郎好不容易空出来的时间。”

韩菱这才坐下,重新拿起筷子。“要我说,现在人还在白家,你要真想和好的话就提着东西上门好好道歉。”

“若不想,反正柚哥儿又不会常来潭州府,和好不和好的,也没多大影响不是。”

“他那个倔脾气……算了,不说他,夫郎吃肉。”

——

这边好声好气吃着,叶白柚那边却是直接回了白家。

到夫夫俩住的院子门口,见小院开得正好的各色花朵,叶白柚心里的憋屈也散了。

他转身,双手往沈无璟肩膀上搭。“相公,我累。”

“相公抱。”沈无璟欠身,将人横抱在怀中。“先休息会儿,等会吃饭。”

叶白柚脑袋往他胸膛上撞了两下,还是恹恹的。“相公,咱们大概什么时候回南山县?”

“预计还有三五天。”

“那也快了。”

沈无璟将人抱坐在**,盯着那双明亮的眸子道:“夫郎不想待在这儿了?”

“不是,纯粹是思乡心切。”

叶白柚翻身坐正,下巴往他肩上一靠,浑身懒洋洋的。

沈无璟眼底笑意一闪。“是思乡心切。”

叶白柚手肘微折,巴掌捂住他的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不是他弟。”

沈无璟侧头,试图看清自己颈侧叶白柚脸色。“夫郎是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

叶白柚下巴一抬,抱着沈无璟的侧脸,狠狠在男人下颚啄了一口。

“那不是废话吗?”

沈无璟幽幽一叹。双手搭在人的腰侧将他收拢。“真想看看夫郎以前生活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

“说出来我怕吓到你。”

“那还是不说了。”沈无璟眉眼舒展,歪头将脸与哥儿相贴。

现在他能借着这个事儿随意跟夫郎说笑了,也不用担心他随时人就跑了。

随意聊着,外面忽然飘到其一股孜然的香味儿。

刚刚还没精打采的叶白柚眼睛一亮,立马撑着沈无璟肩膀坐起来。

他认认真真看着男人含笑的眼睛,严肃道:“相公,我有一件大事儿要跟你商量。”

“什么大事儿?”沈无璟就知道他要开始折腾。

叶白柚抓过沈无璟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在男人越来越惊愕的视线中,他酝酿好的情绪骤然散去。

他“噗嗤”一笑。

“甭想,没有第三个,只有我饿了。”

沈无璟一顿,随后慢慢在哥儿的肚子上揉了揉,顺带将胸腔的一口浊气呼出来。

他就说,明明自己每次都很小心了,怎么还会有。

哥儿故意逗了自己。

沈无璟嘴角翘了翘,问:“饿了?”

叶白柚乖巧点头:“嗯嗯。”

沈无璟长指点了点他的肚子,低声一笑。在叶白柚期待的眼神中启唇:

“那……”

“多喝点茶。”

“……”

可以,不愧是他叶白柚的男人。连笑话都讲得这么难入耳。

不过最后,叶白柚还是如愿吃上了烤肉。

一只烤羊腿的量大,加上还有其他菜。

后头又闻着香味儿加入进来的人,夫夫俩也欢迎。但随着人越来越多,最后叶白柚又去小厨房里忙活了一阵,甚至是现场整出来个炉子这才算好。

小烧烤吃着,叶白柚眼睛盯着小娃娃们。顺带看着那些个舅舅们一边赏景一边烤着。他们嘴上聊着琴棋书画,各项经营,手上却是接地气得很。

新奇又好玩儿。

——

后面几天,叶白柚一直窝在家里。

直到快要离开潭州府的前一天,夫夫俩才收拾收拾打算去买些特产之类的东西带回去。

哪里想到还没出门,白家的家丁就过来叫他俩出去见客。

夫夫俩对视一眼。

“相公,你在潭州府还有什么好朋友吗?”

“那倒是没有。”沈无璟两手牵着小娃娃步子缓慢地往门边挪动。

“不是叶白桦是谁都好。”

家里腿最长的跟腿最短的三个磨磨唧唧地挪,叶白柚戳了戳奶娃娃的小揪揪。“要爹爹抱不?”

“要!”

要抱抱最积极的是二宝,但是要叶白柚抱抱比二崽还积极的是大宝。

叶白柚将伸着小手的小家伙抱起来,另一个则同时坐在了他爹手臂。

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出去见客人。

——

“柚哥儿来了。”说话的是韩菱,他笑得得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他摸了摸叶白柚怀中小家伙的脸,随后出去。

“弟弟。”

叶白柚狠狠闭眼,随后看了自家相公一眼,随着他抱着小家伙在一边坐下。

韩菱看着夫夫手中的奶娃娃,正好将自己手中的牵着过去。

“柚哥儿,我是韩菱,你哥哥的夫郎。”

“我知道,哥夫。”

“哎!”韩菱倏然笑开。看来只是对他哥哥有些怨气,也不是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人家开了口,叶白柚也不好一直坐着当木头。将自个儿相公和儿子们介绍了给韩菱介绍之后,又准备了个红包给他手里牵着的小娃娃。

自己送一份儿,两个奶娃娃却是收回来两份儿。

如此,两家人的态度好歹是没有那么生疏和僵硬了。

哥哥叶白柚不知道怎么相处,但是嫂嫂那就不一样了。叶白柚不习惯像小榛果那般直接叫人嫂嫂,干脆叫哥夫。

说着说着,沈无璟跟另一边被一直冷落的人对视一眼。两个男人就坐在了一块聊了起来。

“大哥。”

“哎!”叶白桦忽然笑开,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弟夫,我之前……确实是多有得罪,先跟你道个歉。”

沈无璟缓缓摇头。

不等沈无璟问,叶白桦直接将之前的事儿和盘托出。

“之所以那样对柚哥儿,一来……也确实因为他以前的……”

“二来,也是我自己没想通。”

“我本来是被爹娘带着逃荒往北的,后来发现北边同样乱,又只能南下。最后是借着韩家的商船才到潭州的。”

“说起来,也是当时韩家急着要找人入赘,我那爹娘直接以孝道微逼迫让我入赘,也才有如此的局面。”

说到这儿,叶白桦眼中有了点点笑意。“我当时年轻气盛,概不从。结果被他们直接绑了去。”

“那时,我就想成了这一事,对爹娘也算是再无牵扯了。所以即便是他们说是我的舅舅舅母,我也无所谓。甚至夫郎问起,我也这般说。”

沈无璟看出他是个文弱书生,瞧着像是读过一点书的人。之前查到夫郎家的爹娘偏心,如此看来,确有一事。

他点点头,目光掠过已经开始换着抱孩子的两人,继续听自己的大舅哥发牢骚。

“初时,我与夫郎皆是互相看不顺眼。他嫌弃我泥腿子,我嫌弃他铜钱臭。”叶白桦摇头失笑,目光落在韩菱的身上满是爱意。“加上他经常看见爹娘时不时过来要银子,更是让他对我不喜。”

“后来我不堪其扰,一时冲动与他们吵起来被夫郎看见了。这才……”

“这才有了化解之机。”

“像一团麻绳中找到了头,只需要慢慢理,便能将麻绳理顺。久而久之,我们俩也互生心意。”他声音低了下去。

沈无璟转头,居然瞧见自己这大舅哥红了耳朵尖。

不过看向对面自家夫郎,也是竖着耳朵时不时放缓动作。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在听。

“后来,夫郎见不得我挨欺负。”叶白桦摸了摸鼻子,“所以,爹娘那边每次被夫郎挡了去。我见他们生活比以前好太多,便将心力放在了夫郎身上。”

“后来又有了孩儿,日子是比以前好。我守得更加小心翼翼。可本以为会一直平顺下去,却偶然看见了柚哥儿。”

“说来惭愧,也有些歉疚。”他将头低了下去。“柚哥儿的性格,跟娘相差无几,甚至因为家里的纵容而更加……”

“当时我见他,只心中一咯噔。”

“一是爹娘说柚哥儿不在,二是……是真的害怕他跟爹娘一样是冲着我来的,会上门闹,会让夫郎因此又舍下我去。”

“我赌不起。”他语气骤然发沉。

“所以因为我先入为主,冒失地以为拿了银子让柚哥儿回去,这事儿就好了。也以为柚哥儿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有黑脸才能让他听下去半点话。”

“哪知道一切都是我想岔了。”

“夫郎也早就知道我的情况。是我自己自以为是,蠢罢了。”

韩菱站起,轻飘飘道:“我说你蠢可以,你别说你自己蠢。搞得我像是真找了个傻子一样。”

“好,我不说。”叶白桦冲他笑了笑。

“后来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因为你们家护卫往院子里扔银袋子,正好夫郎瞧见。我们俩都不想再瞒着,干脆直接掀开来说。”

“所以我才知道柚哥儿早变了,变得懂事了,也会照顾家里人了。”

叶白桦看着叶白柚,还有绕在他膝下的两个孩子,他眼中欣慰不已。

叶白柚扯了扯嘴角。

哪里是变了,分明就是换了个人啊。

叶白桦看得到叶白柚还有气,但是不避开他,他心里却舒服多了。

他转头看向沈无璟,声音清朗:“阿柚小时候经常是我带,很乖。村里人没有人见了不夸他的。”

“可是后来爹娘回来,他又摔了一跤,不知怎么就换了个性格。也不喜与我在一块儿。”

“我强拉着他让大夫看了,只说是摔到了脑子。”他面部绷紧,像保证一般道,“所以只要不让柚哥儿再摔到脑袋,他肯定一直会好好的。”

叶白柚白眼一翻,在韩菱的戏谑笑容中默默将自己的小侄子抱过来,发泄一般揉面团一样揉搓。

一样香香软软的,好抱。

沈无璟看着瞳孔清澈的大舅哥,细微之中,确实跟哥儿神似。

他忽然问:“阿柚现在跟他小时候一样?”

“大差不差,但是小时候没现在这么机灵,有时候会愣愣待在一个地方许久。”

叶白柚是越听越玄乎。搞得像三魂七魄少了似的。

沈无璟手指动了动。

叶白桦的话跟夫郎的话不一样。若真是这样,到底是夫郎黄粱一梦呢,还是正就是夫郎投胎到了另一个地方又回来了。

这事儿想也想不通,他转个话题,却有些尖锐:“那为何当初留着哥儿一个人在村子里,没有带着他走?”

叶白桦心中一痛。苦笑着摇头:“就连我,都是被他们打晕之后带走的。”

“等我醒来,人已经不知道在哪儿。我想回来,但是一路上被绑着,直到后来下了潭州府才算自由了些。”

韩菱这时候站出来。“这事儿我保证,在船舱里就他最憋屈。”跟狗似的,走哪儿还带着根儿绳子。

叶白柚杵着脸,勾着小侄子的手手道:“估计连你他们都不想带,但为了留个后,加上你年纪大是个劳动力。”

“你过得如此憋屈,你那爹娘可不像你,生活滋润得不行。”

韩菱往凳子上一坐,同样撑着手往叶白柚那边歪。“这你就不知道了,富贵窝待久了再变成原来的样子,即使是有吃有穿,但依旧活得难受。”

“我记得我们家其他几房因为这还斗了好久。鹬蚌相争,这自然嘛……”

叶白柚真诚夸奖:“哥夫高见。”

“哎哟,你这嘴可真甜。”

二崽双眼亮晶晶,小手搁在韩菱膝头仰头看着他。“甜。”

“对,甜,咱们家小二也甜。”韩菱捧着他的小脸揉了揉,“乖,去舅夫家玩几天。”

说到这儿,沈无璟也没什么问的了。

夫夫俩对视一眼,随后道:“我们就不去了。明天我们就回潭州府了,若是哥夫以后得空来我家里玩玩儿。”

韩菱点点头,冲他那垂丧着脑袋的相公虚空点了点。

“怪他,不早来。”

两兄弟散开几年,生疏是正常的。以后甚至只会是更生疏。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需要维系,何况山高路远,叶白柚夫夫俩是难得来一次。他这边自己走不开,还有孩子,相公也脱不了身。

韩菱摇摇头。“你就可惜了,下次若是去南山县,我一定来。”

叶白柚还是挺喜欢这个哥夫的。他道:“随时欢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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