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头村东口有间废弃的屋子, 今冬稍做修缮后,就拿来开办了南沧书塾, 溪头村想要上学的就到这里来。其他村子也是各找了空屋, 在县廷府的调令下开办南沧书塾。

田万忐忑地往书塾走去,怀里揣着五十文铜钱,他感觉沉甸甸的。

田万个子不高, 身体也不算健壮,干农活总比其他人吃力, 眼看着身边农活干得好的同伴们都盖起了新房, 田万日日焦急。以前大家都穷, 倒也罢了,现在看着其他同伴过上了好日子, 他还是照样落魄,成家立业都没个着落,田万心里就和刀割一样难受。

他心里还有无人可诉的苦:自打发现他挣不了多少银钱,亲生爹娘仿佛是彻底失望, 这一年来再不复往日慈爱,在他面前屡次说嘴, 何况家中兄弟姐妹?

田万小时候机灵伶俐, 爹娘总觉得他是几个孩子里最聪明的一个, 对他寄予厚望,可他长大后做农活始终不得要领, 田地里的出息比其他人少,渐渐地连爹娘也对他冷言冷语起来, 对他说话也越来越伤人。

田万忍气吞声, 总想找出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子来。县城里开书塾的消息一传来, 他就明白, 说不得这就是自己的机会!他自己虽说凑不出五十文的束脩,可想着县廷府说了,只要找同村三人做保,就可以借出束脩。他找到自己爹娘说这事儿,满心以为爹娘会同意。就算这些年爹娘对他失望,可只是做保借钱,爹娘总会答应吧?

田万爹娘拒绝了。田万根本没想到。他失魂落魄地出来,浑浑噩噩了好几天,才振作起精神,重新想起办法来。田万给自己打气,硬着头皮去找了族叔,刚想开口说作保的事情,没想到族叔吞吞吐吐地说:“你爹娘昨天已经上门来说过了。”

看着族叔为难的样子,田万明白了,心也彻底凉透。他没想到,他爹娘不愿意为他担保也就罢了,竟然还跟关系近的族叔也打招呼,说不要帮他!

田万没有办法,左思右想,只好求族叔帮他一把。族叔到底抹不开面子,又觉得田万爹娘做得也太过分,背地里帮他偷偷办了,只嘱咐田万说是托朋友借的。田万这才凑出钱去上学。

田万只觉得庆幸,至少县廷府还给他留了一条路,若是没有这个借贷之法,他恐怕上不得这个学。

进得屋子里,只见门口坐着一个身穿长袍的中年男人,旁边摆着一个钱箱。

田万走过去,问:“束脩可是在这里交?”

男人抬眼说:“就是此处。你是来交束脩的学生?”

田万点头:“正是。”说着,他把怀里揣着的五十文铜钱递过去。

男人接过,问他:“叫什么名字?”听得田万回答后,他在纸上录了田万的姓名,又递给田万一块木牌,言道每日需出示木牌方可上课,又递给他两本书,一只笔,一小块墨。

田万揣着男人给的东西,往屋子里走去。他这才来得及仔细打量屋里的摆设。

屋子里放着成排的桌椅,挨得挤挤密密的,田万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才恍觉屋子里格外暖和。他今日穿得单薄,在外面寒风中本是瑟瑟发抖,在屋内却觉得和春日一样和煦。田万左顾右盼,在屋子里找到一个奇怪的土床,连着个炉灶,看着像是这个土床在发热。

不多时,陆陆续续有人入座,田万在里面见到许多村子里的熟人。此时已到辰时,那男子把钱箱一收,走到桌椅最前面,说:“开始上课!”

田万这才明白,原来男子就是这识字课的老师!他又听得男子说自己叫俞文。按照俞文师长所说,田万把发下来的书本打开。

俞文是南沧县的书吏,他字写得漂亮,被点来在南沧书塾做老师。凡是来做老师的书吏,县廷府都给出三十文一天的补贴,教一个月能多得小一两银子,俞文自然是欣然前往。

俞文让学生们都打开识字课的课本,开始讲解第一个“天”字的笔画。

田万依言打开课本,发现这本书是拿线装订,里面的字清晰端正。这是田万第一次摸到书本,他忍不住屏住呼吸,像是怕把纸给吹破。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老师讲课。老师讲完字,又让学生们拿起笔墨在纸上试写。田万好奇地晃动手里的笔,发现这竟然是拿羽毛削成!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笔,只按照老师说,用羽毛尖尖蘸上墨水,他在纸上试着写起了字。

课上讲的文字他平日里都会说,可他从来不知道说出来的字长什么模样。如今有老师讲解,田万如饥似渴地听着,在纸上不断比划。

识字课是一个时辰,俞文教了三十个字,除了讲解字形,还需讲解字义,又让学生当堂练习。中间俞文让学生们休息了一刻钟,后面的炉灶上烧着热水,学生可以自己去接水喝。下一堂算术课也是俞文来教,这堂课上得比识字课还要费力。那些阿拉伯数字连俞文也是刚刚学来,他自己也似懂非懂,只好对着算术课本来照本宣科。上完两堂课,俞文布置了作业,夹著书本翩然而去,下午是另一名老师来上课。

旁边的学生互相抱怨着:“这些字怎么这么难写?笔画歪七扭八的,还长这么像,怎么记得住!”

“别提,我看那算术课才是天书!我听得云里雾里,真不明白为什么要学这个,掰手指头我看也能行。”

田万却不去一起说这些闲话。他平日里做一上午农活就头晕眼花,可今日在书塾里坐了一上午,却觉得耳聪目明,神清气爽。那些歪歪扭扭如同蝌蚪一样的阿拉伯数字,他很快就能记住。他仔细地对照课本,在纸上书写着,复习着老师教的三十个文字。

他这才放松下来,他能学会书塾里教的东西!如果能学会,不管是给人写书信,还是去酒楼做账房,都能赚着银钱,也许那个时候,自己就能去盖个新屋子……再不用听别人的冷言冷语。

上完一天课,田万连回去的脚步都是轻快地。他揣著书本回来,家里人一顿冷嘲热讽。

田万爹挖苦说:“还学别人去上什么课!你是糊涂了,日日里都活不清醒,有这功夫,不如去地里种两茬菜!”

田万只当充耳不闻,他自己闷不吭声地出了家门,在家旁边找了个安静地方,按照老师的吩咐,一丝不苟地写着功课。田万先是按照老师说的,把字都细细写过两遍,又把老师布置的算术题目都给演算出来。

安周书塾也在同一天开课。

安周县报名的人不多,因此安周县廷府就在县城租了一处宅院,只在县城里开一家书塾。

前来上课的学生都来自安周县城,多少有些家底,他们来之前半信半疑,只因为五十文对他们来说不算多,干脆来上着玩玩。可等学生们一到,却发现是这宅院环境清幽,花木掩映,学生们顿觉惊奇:花五十文钱,就能在这样的地方上一个月学?这样不是赔本的买卖吗?难道这安周书塾是真为老百姓建的?

交完束脩,学生们更是惊讶,竟然人手发了两本书!他们自小在安周县城里生活,见识自然比村里的学生要强,知道那些帛书都是达官贵人才用得起的东西。可现在发的两本书,竟和帛书相比也不差!

柔软洁白的纸张上,写着一个一个均匀的文字,也不知道这书是如何做的,每一本的字都一模一样。

一些本来抱着玩乐之心的学生也收敛起了心思。五十文,怕是买这两本书都不够!县廷府赔钱来开这安周书塾,绝不会是为了骗钱,说不准还真能学到东西!

学生们上午拿着两本课本,跟着老师习字算术,下午却到了选修课。众人公认最有意思的是盘炕,竟然是教人用黄泥、水泥堆砌出一个土炕来,只塞上数块木柴点燃,整个土炕就微微发热,听授课的老师讲,要是烧得久了,能让一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

哪怕是最愚钝的学生,也明白这门手艺有多值钱!哪怕识字和算术都学不会,就学会这盘炕,给那些富贵人家做做炕,是不是就能赚不少银钱?这样金贵的手艺,若是在其他地方学习,怕是得给师傅做个十年八年的长工,才看师傅愿不愿意教,没想到县廷府却全不当回事,五十文就教给大家!

这下,识字课和算术课学不通的学生,也认真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教盘炕的老师如何示范,手上的动作是怎样的,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仔细过。

教盘炕水泥的老匠人是从南沧县调来的,他是跟着徐福大人最早的一批工匠,也是做活做得最好、最细致的一个。他只想着做个好匠人,没想到还能来安周书塾里教学生,这可是郡王爷下令开办的书塾!老匠人只觉得是莫大的荣耀,自己这辈子还能做回教书先生。

教老匠人手艺的徐福大人没有藏私,老匠人对学生也是如此。他做完如何和泥的示范,就开始一个一个检查学生的动作,学生们也努力仔细地做着,生怕不符合老师的要求。

老匠人不断地纠正着学生的动作,看着学生们动作逐渐熟练。他暗自在心里想:说不得很快,安周县就会有一大批会盖火炕的工匠了!到时候咱们营建署终于就不缺人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三次元竟然真的应劫了(苦笑)……本来最近还有一些出行的计划,果断取笑,老实蹲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