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爷,这是庄子里卖蘑菇的账本。”管家福顺恭敬地把账本递给宣瑾瑜。福顺是个脸庞圆胖的中年男人,总是一脸和气,从宣瑾瑜父亲的时候就是府中管事,办事素来精明利索。

宣瑾瑜之前把种蘑菇的事情交代给福顺,福顺直接在自家庄子里建了十个蘑菇房,这一茬蘑菇卖了快一百五十两银子。

对偌大一座宣王府来说,这一百五十两倒也不多,不过今年怎么着也能出个八茬十茬的蘑菇,算在一起,这一样倒也能为王府添个千两银子的进项,这就算是一笔大收入了,庄子里种田养鸡,一年出息也不过这么多。

宣瑾瑜倒也颇为满意,这段时间福顺为了这蘑菇也操了不少心,她略一思考,说:“从今日起,账房上每月给你支的月俸,便多加一半,这段时间你也操心了。”

福顺一听,心中涌出巨大的惊喜来!他月俸足足有十两银子,眼下寻常人家,一年到头也就花二三两银子,没想到郡王爷一加就给他加五两月俸,别看王府里种个蘑菇就出息一百五十两银子,可那用的也是王府的土地和佃农的人力,一般人要想挣几两银子都难如登天。

多出这月俸,又可以给媳妇买件首饰,给儿子闺女买些新衣了。

福顺喜得合不拢嘴,却连忙说:“郡王爷,给您分忧是小的本分,不敢居功。”

宣瑾瑜一摆手,干脆说:“不必多言,既然是给你的,你就应下,我还有别的活儿要交待给你,你需要更加尽心才是。”

福顺立马打起抖擞起精神来:“还请王爷吩咐。”

“先给福顺尝尝菽豆酱。”宣瑾瑜说。旁边侍女春月赶紧把小碟子一端,递给福顺。

福顺一尝,只觉得豆酱鲜美,美不可言,竟比以前跟老郡王去郡城里尝到的还好些。

“这菽豆酱和集市上卖的酱比,如何?若去卖这菽豆酱,你觉得作价几何?”

“市面上一般的鱼酱、肉酱一罐可卖五十文钱,我瞧着这个酱味道还要更好些,足以卖出五十文一罐。”府里的铺子都是福顺在打理,当下便说。

看来这个缺少调料的年代,酱料的价格和利润极高。不过对于福顺提议的价格,宣瑾瑜却不置可否,只说:“你待会儿把厨娘叫去,让她把这做酱的法子告诉你,你便在账上支些银子,去置办个酱坊出来。”

福顺刚刚涨了俸,眼下正是想要在郡王爷面前显露本事的时候,自然一口应下,决心办好这个差事。

宣瑾瑜盘算着,等这菽豆酱坊成了气候,蘑菇又时不时有些补益,自己这宣王府也终于不用总吃老本了,能改善点生活水平了。

又过不得多久,底下仆从来报,宋冬大人带着人来了。

宋冬一进来,先给宣瑾瑜见了礼,又说:“郡王爷,您上次手书说要招募工匠,倒是有了个人选,是一位从郡城也有些名声的匠人,铁器和木器都做得,我已经带来了,您可要见见?”

这么快!宣瑾瑜倒振奋起来,时下手艺人精贵,打过铁器做过农具的匠人就更是少数,没见到这么快就有了眉目。“让他进来吧。”

耿磊进来的时候有些忐忑不安。他本是南沧县人,但在长都郡城里做铁匠,可家中老母亲生病,就关了铁匠铺子,带着妻儿回家侍奉老母。本以为自己有手艺,到哪儿都有口饭吃,可南沧县贫困到几乎没人做农具和铁器,做的最多的也就是几把菜刀,挣的钱连养家都困难,还要付老母亲的汤药费。

耿磊一家的日子是过得捉襟见肘,前两日他出门却听说,县廷府里贴了告示,要招工匠师傅,会做农具的优先,报酬给出了五两银子一个月,就连会做农具的学徒,也开出了一两银子一个月。五两银子一个月,这比他在郡城里打铁的收入都要高,还不用付铺子的店租!

耿磊毫不犹豫就按告示所说,找到了县廷府的大人,他本以为顶多是个小吏给他派活,可万万没想到,竟是县丞大人直接把他带进了王府。

耿磊长到这个岁数,头一次见到王爷。郡王爷容貌如同天人,气度高贵,穿着精贵的丝绸,耿磊只觉得和之前自己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郡王并不如何板着脸,可举手投足的气度却领耿磊小心翼翼,他屏着呼吸,听郡王爷说道:“我听宋冬说,你之前在都城里打过农具?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在问自己的手艺如何了。耿磊回答起来倒是多了信心:“回王爷话,小人之前在都城里做铁匠,除了打些菜刀,做得最多的就是农具,一般都是牛犁,有些客人订做的铁牛犁,也有客人要木头牛犁,小人都做过。”

宣瑾瑜听他一说,倒来了兴趣:“那你且仔细说说,你做的牛犁是什么样子?还做了什么其他的农具?”

耿磊当即给宣瑾瑜细细讲解起来,宣瑾瑜听完若有所思,耿磊做的这个牛犁已经有了基础农具的影子,只是设计上没有那么多力学原理的运用,自然远远不如【田间增产土法】来的精致,除了牛犁,另外做的农具就是耜,算是锄头的前身。

不过听下来,这耿磊确实在打造铁器上有两把刷子,宣瑾瑜把提前誊抄好的农具图册递给他,说:“若是按照这图册上来打造农具,你可能做到?”

“还请郡王让小人看看。”耿磊行了个礼,这才接过图册翻看起来。

耿磊越翻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这……根本不可能,他在长都郡城待过,年轻的时候为了学艺,也去了其他几个郡城,可从来没见过这般农具!

可他越看越觉得,这上面的农具若能打造出来,一定是耕地利器。见着耿磊失神模样,就连一边的宋冬也好奇起来,难道这次郡王又拿出了什么仙术出来?

耿磊打制农具打了大半辈子,他自然能明白如果郡王给的这册子上的农具真能制作出来,不管是除草的钉耙,脱粒的石碾,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式样的牛犁,都可以轻易地让人从靠手一点一点辛苦耕地中解脱出来。

耿磊仔细看完,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郡王大人,小人不敢瞒报,这册子里记载的农具小人从未打造过,但这图册记载详细,小人有信心按照这图册里凿出农具来。”

“好,既然如此,那你就和县廷府画押定个契约吧,今后你就是县廷府下属的工匠,专责打制农具,按月计薪。后面你需要的东西,便去找县丞大人安排。”宣瑾瑜一锤定音。

耿磊出去的时候还觉得不可思议,就这么简单就定下来了?宋冬倒是见怪不怪,这段时间跟小郡王打交道,他早已意识到这位是个极有主见又果断的人。

宋冬问:“敢问郡王,这打制的农具可是要售卖给百姓?”他琢磨半天,只觉得自家郡王是打算做起农具生意?虽然这农具颇贵,可现在百姓种起了蘑菇,说不定倒也能挣些钱。

宣瑾瑜摇摇头,说:“不必,你且按照往年统计的户籍,每十户配一套农具,按照这个数量让耿磊去打造,你再招几个匠人学徒,给他带着。一等这农具打造出来,就租给百姓们使用。租金就等收赋税的时候再算,铁质农具租借一个夏天收一斗栗米,木质农具收一斗豆子。”

租出去?租金只收一斗粮食?宋冬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请这些匠人花了大笔月俸,铁器原料和木材还要再花出一笔钱,这不是赔本吗?宋冬犹豫了又犹豫,还是硬着头皮说:“郡王爷,打造这农具耗费不菲,今年百姓们先是多了蘑菇的收入,眼看着又要减免一半的赋税,这租金大可以定个合适的价格。”

宣瑾瑜明白宋冬的意思,他是担心赔钱,县丞虽然爱护百姓而支持减免赋税,可在百姓身上投入太多又会让他心疼。可宣瑾瑜却有别的看法。她说:“金银只是死物,如果不花出去放在库房里,金银也只是石头。把金银花在百姓身上,百姓富裕起来才会盖房和添置东西,而金银就会因为交易而流动,到时候你会发现,县廷府收到的赋税会越来越多。”

宋冬初听见这番话,只觉得一愣,仿佛像是异想天开,钱如何会越花越多?可是细想下来,仿佛确实是如此!百姓穷困,农税收不上来,商人稀少,没有买卖也没有商税,宋冬似乎隐隐约约看见了灵光,原来治理城镇竟然要按照这般道理!

宣瑾瑜看着宋冬陷入沉思,倒也不急于继续说明,这类经济循环的道理到底还是领先于时代,等实践出了效果,宋冬自然就会明白。

同样受到冲击的还有耿磊,他自认为也见过一些市面了,同乡的人可从来没有去过那么多郡城,可他依然没有想到,自己就这样变成了县廷府的匠人,一个月足有五两银子月俸。

他如坠云雾,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走去。他家就是南沧县边上的一个破败小院,屋瓦都是树皮和茅草,进了家门,媳妇正在做饭,吃的也是最粗陋的豆饭,只把豆子就水一煮熟就算事,就这样,饭量也只够一人一碗。

媳妇见他家来,又神思恍惚,关切地说:“今日可是又没人来打铁?且先不想这些烦心事,先吃饭吧。”

耿磊这才想起,他因不知道去县廷府应聘能否聘上,所以今日是瞒着媳妇前去,她还以为自己照常是去铁匠铺子做工,还以为今日又没有生意上门。

“爹爹,吃饭了!”小闺女兀自在桌椅上扭动,她还小,禁不得饿,知道要爹上桌才能一起吃,赶紧催促他。

看着一家人面黄肌瘦,耿磊连忙说:“我聘上县廷府的工匠了,王爷说,给五两银子一个月!”

媳妇惊呼出声:“五两银子一个月?县廷府工匠又是怎么回事?”

等耿磊媳妇听完他说明前因后果,只觉得巨大的幸福从天而降,她这才明白为何耿磊不是心神不宁,是喜不自胜!不知不觉泪水滚出眼眶,耿磊媳妇说:“太好了……这日子……终于是能撑下去了!”

耿磊也想哭,可到底是咧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来:“好日子不兴哭呢,要折福气的,这事儿去跟阿母也说说吧。她老人家连汤药都不愿意喝了,这下她也可以放心了。”

耿磊媳妇赶紧擦擦眼泪,进屋告诉婆母好消息,这段时间婆母觉得自己拖累了儿子,说什么也不喝汤药,嘴上说这药没用,其实只不过是怕费银钱罢了。

现在有了这份收入,家里终于是能过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