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下跪

夏日的阳光照不到堂内,屋子外虽然已经十分炎热,堂上却还阴凉,她一进来,便仿佛把那一缕云萝的香气都一起带了进来。

就是素来瞧不上她的林氏,也不得不承认,陆茵真是个美人!

便是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了,脸色的苍白憔悴反而给她增添了三分楚楚之态,不似平日里明艳浓丽,却反而更有一种不一样的风情,如雨后牡丹,风中杨柳,说不出的清丽可怜。

顾太夫人是堂上对陆茵的美丽最为痛恨的人,一见她这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嘴一张,正要说话,却见陆茵“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倒把顾太夫人吓了一跳,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话。

“老太太!”陆茵膝行几步,一下子抱住了顾太夫人的腿,泪如雨下,“都是媳妇不好!犯下这等大错,老太太要打要骂要罚,媳妇只管承受,绝无二话,只求老太太发发慈悲,不要赶媳妇出去,媳妇一定痛改前非,日后万事都听您和国公爷的,再不敢争执胡闹了……”

堂上陆荟和林氏、陆太太都惊愕地看着陆茵,这……这还是陆茵吗?几曾见过陆茵有这样的时候?

顾太夫人也吃了一惊,待回过神来,连忙往旁边挪腿,一边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如今作出这个样儿来给谁看?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我和越儿是再不会信你了,趁早去吧,齐家庙小,养不住你这尊大菩萨!”

“国公爷。”陆茵眼看齐叡因为顾太夫人生气而紧紧皱起了眉头,就赶在他开口呵斥自己前先叫了一声,看着他眼睛里冷漠而不为所动的神色,心中又是一阵绞痛。泪水模糊里,他的身影也跟着摇晃起来。“老太太和国公爷怎么罚我都行,我已是真心悔过了,以前都是我任性蛮横,处处惹得家里人生气,老太太最是吃斋念佛的人,佛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还求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林氏愣了一会,心里想的却是:倒看不出陆茵还有些手段,为了留下来竟然肯这么下身段。见顾太夫人脸侧向一边,看也不看陆茵一眼,显然不为所动,便走过去在一边小心弯着身对太夫人说:“看大嫂不像说的假话,可见真是诚心悔过了,老太太就再给一次机会吧。”

顾太夫人“哼”了一声,“你怎么也为她求情起来,往常不是还说有这么个国公夫人真是全家的不幸么!”

这原是林氏背地里在太夫人面前给陆茵上眼药,今日被太夫人当众说出来,不由尴尬,好在她能屈能伸,很快笑着说:“以前大嫂任性是真的,我也看不过她三天两头的闹,可话又说回来,家和万事兴,到底是一家人,不要说大哥和大嫂三年的夫妻,有多少恩情在,就是我们,彼此处了这么久,小猫小狗儿都有感情了,何况是人?若是大嫂真能改过,岂不比再抬一个强些?老太太且看看,若大嫂接下来还是不堪教训,再合离也不迟。”

“她能改过?太阳都能从西边出来!前几日她不是还掷地有声说和离就和离,未必离了英国公府就过不了么!”顾太夫人啐了一口。又看看齐叡。

齐叡神色晦暗不明,并不肯接陆茵的目光。见顾太夫人看自己,催自己拿主意,便对陆荟说道:“我既已拿定了主意,便不会再改。两家早已说定,就不必再做张做智。宁安侯也是同朝为官的人,我日日里为朝中国事烦忧,回家来只希望有个清净放松,不曾想在家里比在朝中还累,你家的小姐,我实在消受不了。我已经说了,所有嫁妆并云萝院里凡有的东西,都让她带走,天色不早,宁安侯早早派人去拉东西罢。”

陆荟满面通红,狠狠盯了陆茵一眼,他在朝中还是先前做亲时候齐叡暗中使了力,让他升了个兵部员外副郎,也不过任个不起眼的散职,不比齐叡,除了一等国公还兼着凌武将军的职务,是皇帝的红人,这几日早有传言,说陛下有意让齐叡任兵部侍郎,不说亲戚,他在齐叡面前矮了几个头不止,原本还想着让齐叡提拔自己一下,眼下可好,惹怒了齐叡,只怕自己的仕途也要从此断送了。

陆茵踉踉跄跄地起了身,春栀看她摇摇欲坠,忙上前扶住,陆茵反手一把推开,惨笑着说:“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怪不得老太太和国公爷。只是我陆茵既然嫁给了国公爷,生是齐家的人,死是齐家的鬼,宁可死了,也绝不出国公府的门!”

话一说完,她猛地朝着一旁的柱子撞了过去。

春栀虽是有准备,可猝不及防下反应还是不够快,下意识伸手去拉,只拉着一片衣角,夏日的纱衣轻薄,用力之下,“刺啦”一声,裂了开来。电光火石之间,有道人影一闪,从斜前方越过去飞快地去拉陆茵的手臂,陆茵已经“碰”的一声,额角撞上了柱子,好在一碰之下就被那人拉了回去,用力之大,把陆茵拉扯得整个人往后跌倒,她睁眼一看,正看见头顶上齐叡那双因为充满了怒火和震惊而显得分外熠熠的眼睛,喃喃唤了一声“越哥”,便放心地软软倒在了齐叡怀中。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

头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伤得不算特别重,本就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哪里又舍得真心寻死呢,不过是赌齐叡还没有彻底的狠心绝情罢了。

春栀端了药给她喝,一边絮絮地告诉陆茵,当时陆茵昏过去后,额头破了,还流了血,瞧着吓人,齐叡抱着她,回了云萝院,又请了大夫来,好在大夫看过后说幸而拉住得快,撞得不严重,只是皮外伤,等醒了再看情况,若是意识清楚,没有其他意外,养一阵就好了。

“咱们家大公子说,既然夫人有这志气,若是就这样接回家去,难免又要寻死,到时候只怕我们家老太太也活不成,就求国公爷千万再留下夫人,日后若夫人又不好了,只要国公爷一句话,他立马来接人,绝无二话。”

“国公爷答应了?”陆茵想知道的是齐叡的反应。

“国公爷一开始不说话,后来二夫人和陆太太也帮着说好话——这次二夫人倒是真心实意帮咱们,好话说了有一箩筐,后来国公爷就说既这样,先留下待养好伤再说。”春栀见她喝完药,便把空碗拿下去,又拿了茶水来让她漱口。

“老太太怎么说?”

“老太太大约也想不到夫人这般贞烈,见国公爷发了话,倒也没说什么,只说……家门不幸。”

陆茵放下心来,她才不在乎老太太说什么呢,只要能留下来,有的是机会表现,日久见人心,等日子长了,他们自然也就知道自己是真的变了。她一定能把从前留下的坏印象扭转过来。

春茶见她面白气虚,声音也无力,知道这一天心力交瘁,定然虚弱得狠了。于是说:“我让厨房给夫人熬碗燕窝粥来。”

春栀忍不住说:“只怕厨房那起子小人又借故推托。”

陆茵在枕上闭着眼睛说:“如今不必和那些人纠缠,拿几两银子去,买她们个欢喜便罢了,等日后我好了,再作料理。”

春茶依言去了。

春栀替她掖了掖被子,低声说:“奴婢看国公爷终究还是不忍心的,之前抱着夫人冲进来,虽也生气,可奴婢看着,分明也是关心夫人的,一直守在床边,只等大夫看过,说了无事才走了。

陆茵不答,却忽然说:“你让人去椿萱院和紫竹院里都禀报一声,说我虽醒了,只是还起不得床,等我好些了,再给老太太请安,给国公爷道谢去。”

春栀答应着出去吩咐小丫头们。

眼前这一关看来好不容易是过去了。陆茵长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的酸痛疲乏都涌了上来,顿时觉得身下的芙蓉簟和湖丝的薄被都分外的柔软舒适,不知不觉便又睡了过去。

她重生之后,日夜忧思,后悔伤心等种种情绪交织着,又不思饮食,身体却着实亏空得厉害,在床shang躺了半个多月,才渐渐养了过来,头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这半月来,林氏倒是来探望过两次,拿了些阿胶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又悄悄说与陆茵:“我日日在老太太跟前替你说话呢,老太太如今也有些回心转意,说难得你倒有这等烈性,只怕你真寻了死,大哥的名声也不好听……等你好了,好好哄哄老太太,也就没事了。”陆茵面上自然感激道谢,只因当初答应了若她能留下还要再奉送一半的银票给她,虽说最终是因着自己撞了这一下才留下的,好歹林氏帮自己说话了,她尚未站稳脚跟,还不能得罪林氏,因此便将剩下的银票给了。林氏笑得更加亲热,“……好好养着,想要什么吃的只管来告诉我。”

只是连太夫人都打发丫头来看过一次,齐叡那边却始终无声无息,既没有亲自过来,也没有打发人来看。春栀春茶打听来的消息,也只说齐叡一直住在紫竹院,并没有别的话。倒是这日,去厨房领晚饭的小丫头回来,和春茶嘀咕了半天,春茶进来便喜孜孜地说:“夫人,东厢房的那人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