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危 机

武术一般要从小学起。

从前香港的老电影,启用的都是有武术功底的演员,一招一式都是实打实的。舒展大方、如日出泰山之巅的北派腿法——十二路谭腿、北王腿等;短巧寸劲,如月悬小桥之上的南派拳法——蔡李佛拳,洪头佛尾,咏春……南拳北腿,东枪西棍,即使摄影设备不如现在,但是拍出来的场景也异常精彩。

但现在的电影,一方面有高科技的运用,以前只能凭武师完成的动作,现在可能电脑三维特效就能做出,另一方面,真正的武术已经流失得很严重,很多武指本身也只知其表,不知其里……

好莱坞跟国内不一样。

国内有“尊师重道”的礼数,练功的时候师傅再怎么严厉都是应该的。但在好莱坞,一切都要根据大牌影星来调整,想练了就要教,不想练了则不能勉强。

《皇家冒险》的女主就是如此,压腿压狠了,就自己跑去找剧组配备的按摩师。

男一号也很怕压腿,每次都痛得忍不住飚出几声“holly shit”。但是他心底也清楚,训练够不够直接关系到片中表现,直接关系到电影的票房和奖项……

大概都是华人的关系。

季师傅对杜云修更加严厉,每次都是坐到云修的背后,亲手摁着云修,直到他的头能挨到膝盖。

然而,演员到了这个年纪,再做压腿,下横叉,开一字马这些动作,难度非常的大。

每根腿筋都在拉伸中抽搐颤抖,这种痛苦完全不压于一场酷刑。

杜云修平时练的时候不怎么说废话,只是一声不吭地把腿放在双排横杠上一次又一次的下压。

几次下来,额头、背脊就遍布了冷汗,腿都颤得站不直。

这种吓人的劲头,把男一号都给震惊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似修长并不强壮的东方男人,能坚韧到这个地步……

“要是季老头不好好设计你的动作,看我不拔光他的胡子!”封景看见后心疼得要死,但是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电影,是必须付出的。

“严师出高徒。”杜云修只是笑。

Brauchli也去训练室看过。

女主、男主还有其他的国外演员都知道他的身份,因此没有摆出一丝巨星的架子,反而很热情,在他面前训练得更刻苦,更加敬业。

Brauchli似乎天生话不多,蓝色的眼珠衬得他整个人气质高贵,带着淡淡的笑意。

虽然不容易亲近,却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介于一种想靠近他,但是很清楚对方跟自己有着地位、财富以及身份上的差距。不是轻易就能逾越的差距。

他跟每个人都聊了两句,最后来到杜云修面前。

“……听说季师傅很严厉。”蔚蓝色的眼眸把杜云修从上到下仔细的看了看,见到杜云修因跟对手套招而擦伤的眼角,目光更是闪了闪。

“还好。”

对于Brauchli的来访,杜云修只是淡淡跟对方打个招呼。

Brauchli跟傅子瀚一样,都有着一双很容易让人沦陷的迷人眼眸。

不同的是,傅子瀚年轻,强势,而Brauchli更高贵,更优雅,会让你打内心觉得,拒绝这样一名身份高贵的绅士是种错误……

两人聊了一下。

Brauchli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能直接探入他的心窝,熟悉温柔得令杜云修惊心,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柔软细网,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好感。

尽管如此,杜云修却是一种客气到生分的态度。

直到一旁的助理提醒:“Brauchli先生,明天早上九点还有会议,现在必须赶回美国了。”

“美国?”杜云修微微一愣,“这里不是法国么?”

助理插嘴:“Brauchli先生很忙,为了赶回来,每次在美国法国之间来回奔波,非常辛苦!”

杜云修诧异的望向Brauchli。

心念一动。

嘴唇张了张,想说些什么,最终却重新闭合上嘴。

然而,对方却仿佛没有发现他的犹豫和迟疑,只是温和的朝他浅浅一笑……

“Derek,你练功实在太辛苦了。剧组之前的按摩师有限,现在专门给你配了两个。”Luc身为导演,负责前期的统筹工作,也是异常忙碌。但是自Brauchli去过训练室后,却特地找到杜云修,“他们很专业,不会让你肌肉过度损伤。”

杜云修连连道谢。

他现在虽然红了,看似跟国际影坛沾上边。但是这部电影里面,最红的是女主和男主,他只是个配角而已。虽然是平等对待每个人,不过剧组还是会根绝明星名气的大小来做调整。就像配备的按摩师,基本都是在为女主服务。

杜云修累惨了,封景也会帮他按摩。

但是封景本身也有很多事,杜云修只需要演好一部电影,而封景则要负责整个工作室五年内的目标和长期目标……

两个专业的按摩师一来,果然就不一样了。

他们在训练前帮摩肌肉热身,训练后再次按摩,并使用专门的精油,减少酸痛,消除疲劳。杜云修不仅觉得轻松了许多,身上还有一种植物的芬芳。

今天要拍的是古堡地窖里的一场戏。

杜云修先跟几个亡灵怪物对打,然后无数的吸血鳌从五芒星阵图钻了出来。那些吸血鳌非常难对付,见人就钻,瞬间就将人吸得只剩一张皮。它们唯一害怕的就是——火!

正因为如此,地窖布置了很多火把。

等女主和男主毫无办法,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杜云修施展腿法,凌空飞踢,将一束又一束的火把踢到吸血鳌上。

杜云修跟对手套了几招,试了试灯光和站位,几个摄影机围着他们开拍。

先前的训练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完美的体现,杜云修的每一个招式都十分准确,看上去非常的有力道。一个九天回旋踢更是看得现场的工作人员想大呼“中国功夫太神奇了!”

在现场的封景发现,Brauchli也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杜云修。

那样的一个人,身份那样高贵的一个人,看着杜云修的时候,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眼底的情绪很复杂,又像是怀念,又像是……

这时到了踢火把的镜头。

那些吸血鳌本身就是后期制作添加上去的,所以杜云修只用把火把踢到地上,随后便会有工作人员用灭火器灭到火把。

现在的火把自然不可能按照中世纪的方式做。

道具师是直接用布条淋了汽油绑在木棍上,伪装成过去的火把,但是这种方法的劣处就是,汽油不好控制,有的地方浇得不够透。有的火把烧得很旺,有的火把一到地上就灭了,更不可能出现“烧死吸血鳌”的情况。

几次下来,效果不都理想,Luc频频喊“CUT”。

道具师为了让火焰的效果更壮观,直接把汽油倒向了燃烧的火把,火焰“砰”的燃烧了起来,在场的人吓得一跳,道具师心里一慌,手里的汽油和火把一起跌落在了地上,汽油瞬间流得满地都是,流向了Brauchli,火星淬到地上,一条火舌“轰”得一下,迅猛点燃,窜得很高,火势一下失去控制,片场一时间犹如火海!

工作人员们都吓呆了,慌张的乱跑起来。

火焰眼见就要烧到Brauchli,杜云修突然冲向Brauchli——千钧一发的时候,他心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不要让他受伤,不要让Brauchli受伤……

那道声音深情得让人动容。

只有全心全意爱人的时候,才会有无论自己怎样,只要对方好好的就行的强烈执念。

连杜云修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经被那道声音驱使着跑向Brauchli!他一脚踢开滚向对方汽油瓶,汽油溅在裤子上,火舌一舔,马上烧着了!

火苗一下蹿了上来,沿着杜云修的裤子越烧越高。

杜云修觉得腿上火辣辣的痛,热度惊人,灼热的温度,还有烧焦的味道……

周围一片惶恐,尖叫声一片,只听得到法语,英语,叽里呱啦乱叫一堆。

而其中,最熟悉的,听得最真切的——是封景慌乱无章,带着颤意的声音!

“云修,着火了!你身上着火了!灭掉!快灭掉!”声音由远及近,不用看也知道,封景正朝自己跑来……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其迅速。

下一刻,就有人扑打着杜云修身上的火焰,然后听到有人说:“火灭了火灭了!”

众人惊喜的欢呼起来。

地窖的烟熏缭绕。

杜云修咳嗽了一会,透过浓烟才看到,刚才有反应灵活的武替抢过灭火器将地上的火扑灭了。而自己腿上,虽然极痛,却再也没有火苗了。应该是被扑灭了,裤子被烧得破破烂烂的,焦炭般的黑。

脚边有一件西服,大概是因为扑过火的关系,已经完全不成样子。

只能隐隐约约看得出,是顶级男装品牌Zegna。

为了追求品质,Zegna采用价比金高的“黄金羊毛”,每年的产量只够制成五十件西服,是圈子里一种只可意会的“贵族标准”。

但是这件如此昂贵的西装,现在却残破如炭色。

杜云修愣了愣,一时觉得有点眼熟。

等抬起头时,只见封景站在他面前。

对方狭长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不那么自信的,张扬的神采,里面是满满的懊恼、心有余悸,惊魂未定……

“别担心。”杜云修正想对封景说这句。

“不要乱动。”身旁却传来一句命令般的法语,声音很大,不再优雅,里面夹着的忧心、紧张、害怕的情绪不比封景少,“你过来干什么……谁让你跑来的……”

“你知不知道,我……担心死了。”

闭着眼睛……也能轻易认出的声音。

带着了法国贵族独有的卷舌音,尾音迷人极了,仿佛大海卷起的漂亮浪花。

这种熟悉的感觉,已经很多次,很多次了。

在记忆里出现过很多次……

身上刚一着火时,就是Brauchli脱下自己昂贵的西装,拼命拍打着自己腿上的火焰……

而此时的Brauchli更是半跪在自己的腿边,紧张担忧的看着那半条被火烧得起了燎泡的腿,眼神又心痛又自责,蓝色的眼睛里流淌着一种让人想落泪的忧伤。

“不会有事的。”

杜云修用低头,用法语回应了一句……视线跟Brauchli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

封景知道,自己跟杜云修的距离只有几步之遥。

中间没有其他的人——只有一个Brauchli。

但他却像是突然被人钉在原地般的,无法动弹。

看着杜云修跟Brauchli视线相对,以他听不懂的语言交谈……封景觉得,自己仿佛被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被隔绝在他俩之外。

火灾发生的时候。

他眼睁睁的看着云修跑到另外一个人身边,替另外一个人避开危险,自己却引火上身,瞬间被火烧着!

杜云修英勇无比——但是所做的一切,却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封景当时无暇顾及这些。

他只希望云修平安,不要受伤,剧组的工作人员纷纷跑离着火的区域,他却迎着云修冲去。

他大喊,大呼。

希望有人能帮帮忙,希望能帮云修一把,灭到他身上的火焰,看着火烧在云修的身上,封景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在遭受了焚烧之刑……

——但是,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

没有人知道他在喊什么。

他想冲上去扑灭云修身上的火焰,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在云修刚一着火,他还来不及冲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立刻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拼命的拍打着火焰,一边扑打,一边用法语大叫着。

神色焦急。

那种蔚蓝色眼眸中焦虑担心未必少于他。

正是因为那个人的大声命令。

其他的工作人员才纷纷跑过来帮忙,或是一起扑打火焰,或是打电话叫救护车……

他跟云修的关系应该比其他人更亲近。

可是在这种云修最危急的时候,却连一通打给消防队,打给当地医院的电话,都办不到。

什么都办不到。

封景狠狠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第一次在异国他乡有种深深的力不从心……

片场失火,杜云修受伤。

那天Brauchli当场就叫了救护车,一路护送云修去了医院,在医院做了处理后,又请了私人护理护理,并让私人医生定期给云修做检查。

封景和云修不是本地人。

只办了保险,但是没有当地医疗卡,在医院做检查要填写很多表格,非常的麻烦。

至始至终,所有的一切都是Brauchli包办,封景完全插不进手。

然而,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它引起的后果,远远比封景料想得多,远远超出他的预计,接下来牵扯到一连串的保险和合同问题。

之前他们的背后公司是ESE。

遇到什么事情,ESE在国外有分理处,有当地熟悉规则的员工和律师帮忙处理。

但是现在同。

封景语言不通,所有的人脉只限制在国内。以前没有出现意外时还好,现在发生这种事完全陷入了被动的、束手无策的地步。

光凭他现在的能力和关系网,一点也不够用。

而他本身又没有足够有钱到,随便签张支票,就能找到最好的律师。

那名道具师的确受到了处分,Luc也非常同情云修的遭遇。

但是好莱坞就是公事公办,对事不对人的地方,如今云修受了伤,保险公司要怎么赔偿他是一回事,而他跟剧组之间合约又是一回事。

眼下这个情况,起码有两三个星期没办法拍戏。

到底是换人,还是杜云修做出赔偿,全靠经纪人或是背后的公司处理交涉了。

封景找了翻译先跟保险公司谈。

国外保险公司的调查员说,那名道具师是有错,本身的行为不当引起了这场火灾。但是根绝现场工作人员的证明,那场火本身是没有烧到云修身上的,是云修自己跑去踢了汽油瓶,才发生了意外。

一句话把封景堵得死死的。

剧组那边更加难办。

美国电影公司派出的专员,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满口的“Contract……Contract……According to the Contract……”

满嘴的英语简直要把封景绕晕,这种牵涉到法律条款的专业方面也不是一般的翻译能搞得定的。稍不留神就被对方钻了漏洞。

几次谈判下来,局面陷入越来越劣势的地步。

搞不好云修不光要面对罚金,还很有可能失去这部电影。

失去这部电影……对云修意味着什么?

云修现在所有的身价、地位、名声,全部建立在《皇家冒险2》上面,一旦失去这部电影,不仅国外失去了先机,在国内更将面临不可想象的、糟糕的待遇!

封景心事重重,倍感压力。

先前的合同是根据《皇家冒险1》的合同条款签订的,是英文版,当初云修看了觉得没什么问题就签了。现在封景让翻译翻成中文,自己也对着法律和词典一句一句对着看,这才发现很多都是按照好莱坞那边的规则来制定的,他们这边却没有提出有利于自己的,或是附加的条款。如果进行仲裁,也是以《美国联邦宪法》为依据。

当初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云修在拍摄《唐云起》时也曾遇到导演要换人的情况。只是那个时候在国内,他背后有ESE,他可以按照国内的方式“沟通”,资金、人情双重进攻,但是,在这个连语言都不同的国度,完全跟国内不同的操作方式,封景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以及有限的能力……

然而,这一切云修还不知情。

他的左腿受伤,大半的时间都是躺在**,由Brauchli聘请的专业护理照顾。

封景经常不在,云修总是看不到他,Luc,男一号和女一号来过几次,但是来得最多的却是Brauchli,每次匆匆忙忙的从美国飞过来,然后再匆匆忙忙的飞回去,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

杜云修原以为Brauchli只那种外表优雅的人。

平时休闲活动只会跟音乐会、歌剧、滑雪、骑马相关,但是没想到这样身份的人,传媒集团的继承人,竟然会折一手很漂亮都折纸。

在杜云修一只腿吊在床尾,不方便下床走路,觉得空虚和无聊的时候,Brauchli每次来都会带一只折得很可爱的小动物,小青蛙,或是小兔子。

漂亮的折纸,本身花不了多少钱,却能让人感觉出诚意。

杜云修在**没有事做,Brauchli就教他怎么折、怎么叠,轻声低语,非常融洽的气氛。

两个大男人,一个优雅高贵如法国贵族,一个具有浓郁东方写意之姿的韵味,挨着一起折纸的画面赏心悦目,偶尔低声笑语,更让人觉得有种惬意、悠闲,还有一分童趣。

封景站在门口。

Brauchli又在教云修如何折小马驹,云修折得不对的时候,Brauchli会倾过身子,蔚蓝色的眼珠透着温和,手把手的教他,对方每一个动作都透着高雅无比。即使连折纸这种事,也会让人觉得这是上流社会兴起的悠闲娱乐。

云修和Brauchli肩挨肩,头离得很近。

那是一种完全不设防的距离……

两人的手又一次碰触在一起。

封景的目光闪了闪,最终沉默的,一言不发离开云修的卧室,往日蛊惑的泪痣和闪亮的头发因为连日来的奔波失去了应有的光泽。

的确。

只要用云修的名义向Brauchli开口,凭Brauchli的地位和身份,以及对云修不同寻常的态度,这种case肯定是小菜一碟。

但是,封景不想去找Brauchli。

明明知道Brauchli对云修的态度特别,还要找对方来帮忙解决本应该是他这个经纪人处理的事情。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无能。

只能找情敌求助,只能让情敌来处理自己办不到的事情……

封景走回自己的卧室,关上门,一拳狠狠的砸在墙上,细细长长的眼睛闪过一抹屈辱的光芒。

但是,他内心更不安的……是云修的想法。

“你为他付出这么多,他知道吗。”

“你就不怕——他到最后,会像、会像我那样……对你。”

厉睿先前的话语闪入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