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醉梦亭

随南宫稷上了马车,沈温婉撩起车窗望去,京城的夜晚热闹繁华,遍地宅舍商铺,大红灯笼照亮了整条路,绚烂昌荣,而她要去的是这繁华底下最龌龊的地方。

前世她被卖进最下等的勾栏院时,身体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穿戴的也没什么贵重玩意。

接管她的邘梦婷看着年纪尚小的沈温婉,肌肤被养得吹弹可破,一掐仿佛便会出水,便也知这人是一定不能轻慢对待的。

沈温婉那时已经被打得神志不清,邘梦婷也意识到了她病得不轻,一个常年不卸脂粉的女子,为了她连平常的脂粉也不涂了,也不在意其他的了,只守在沈温婉的身边,她没清醒,就一直陪着她。

一个流落勾栏院的女子,却比自己骨血相融的亲人待她都要好。

等到她清醒了,邘梦婷也不曾像楼妈妈一样逼迫她,而是温柔地问着她想要什么,身体上受的伤怎么样了,沈温婉从没在她人身上体会过的关爱,连至亲都不曾给过的,邘梦婷给了她。

甚至可以说,满足了她对与母亲的所有想象。

沈温婉知道,这醉梦亭是多么不堪的地方,邘梦婷却竭力给了她一个舒适的环境,等她好得差不多了,才暗地里通知苦苦找寻的侯府将她带了回去。

若不是楼妈妈和沈琼华想要毁了她的名声,将她在青楼的事迹传了出去!侯府自然会给一个合适的理由,将沈温婉许久不归遮掩过去,这醉梦亭也会好像从来没有遇见过沈温婉,她的名声也不会被败坏。

若说前世她还有什么人亏欠着的,莫过于帮了她的邘梦婷。可等她安排侯府的人去接她时,得到的消息却是邘梦婷早在她离开之后,就被一个新来的恩客活活折磨致死。

同明国娼妓没有地位,那恩客也不过草草付了笔赔偿就潇洒离去,至于邘梦婷的尸首按照勾栏院的规矩,被人用草席裹了扔在乱葬岗,哪里还能找得到!

沈温婉不是没有想过,邘梦婷出事的时间实在太过蹊跷,她一走她就遭了难,可她那时候年龄尚小,也受制于人,有心也无力。

仇她要报,恩她同样要报!

等到马车停下,沈温婉看着就在不远处的醉梦亭,心中百感交集。

前世她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试想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女孩,受人陷害,来到了此等地方。

被逼着做不想做的事情,不给饭吃还只能算轻罚,楼妈妈更是直接施以刑罚,打得她浑身没有一块好肉。

从前她只觉得她坚忍,能忍下许多刑罚,现在回忆起来,怕是她们从来便没想过让她接客,只是寻着个由头让她好好受着罢了。

青楼向来是有特制的鞭子的,姑娘不听话,想让她接客,便不能废了她的身体,若是用那寻常鞭子,即使姑娘松了口,也得好好养个几月,将那身上的疤养没了,才能再接客。

普通的青楼可没这么傻,于是便研制了怎么打得疼,又留不下疤痕,只有红印的鞭子,在这种鞭打下,姑娘便知这日子无头,即使开始不肯,打得久了,那便也肯了。

可楼妈妈,用的可不是特制鞭!她开始用的便是能让她破皮留疮的法子,留下疤痕,估计也在她的预计之内。

要的,便是她的疼,她的哭,她的求饶!

她手下的龟公下手一重,见沈温婉有些不行的模样,也觉得有些担心,虽这送来的丫鬟说生死不论,可人,绝对不能死在她们这里!

匆匆忙忙地找了辆小车,便从后门将沈温婉跟着几个不听话的姑娘送到了醉梦亭。

醉梦亭的梦姐,也发现了这车姑娘的不寻常,可以说是半买半送了,姑娘的姿色也在中上,实在没有到醉梦亭的必要。

直到龟公走了之后,其中一个姑娘呜呜咽咽地哭了出声,说是“有人…要死了。”

她才知道,楼妈妈根本就是要害死她!

还好她遇见了邘梦婷,才没有死在乱葬岗里。

最初沈温婉是想着见邘梦婷一面,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

就算想要帮助她们,也没有办法。

“走吧。”沈温婉觉察到了自己的无力,这场无意义的见面,决定放弃了。在没有能力改善她人生活的情况下,说再多给予别人希望,不如等到能做出真正改变的时候。

南宫稷虽不知道不懂为何沈温婉要特地绕路来此地,没有做什么就要走了,却也不多问。沈温婉在青楼的表现突破了他对女子的看法,他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悲哀和无奈,但更多的不属于她年龄的坚强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