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拂叶斩(1/3)

沈郁和苏阮芝来到那棵横斜出去的树正上方的悬崖边。

沈郁从悬崖边探出头, 啧啧叹息:“从这里比从下面看好多了。”

苏阮芝还在想刚才莫名出现的十四夫人,心不在焉的口气竟然有些像沈郁:“有什么好看的?”

“这里离树近一些——你看,树干都是白色的,并不是雪的颜色。”

苏阮芝怔了怔,发现果然如此——经过这番折腾,树枝上仍然是洁白一片,细细看去,能看见树木特有的淡淡纹路。

“奇了怪了,天下间竟然有这般——”苏阮芝忽然打住,思索般喃喃自语了片刻,一击掌,“我想起来了,这树叫雪菩提,是疗伤圣药,产自漠北,极其难得。我跟着师父参加过易卿河当上武林盟主的继位大典,那时候看见过这玩意。”

“喔……”沈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继续观察那棵树。

“啊!是沈思言送给他的。”苏阮芝忽然叫了起来,“不知道沈思言是从哪弄的,不过他这样的人,想得到点稀世珍宝,并不是什么难为事。”

“喔。”沈郁显然并不感兴趣,长长打了个哈欠,“好累啊,好像要下雪了。我们看了尸首便回去吧。”

苏阮芝自然熟知沈郁怕雨怕雪的怪毛病,无奈叹了口气,嘴上说着“你这个人,能耐不大,事倒不少”,却随在沈郁身后,陪他去看那具吓了人一跳的尸身。

紫阳十二峰的人刚将那具尸首拉上来,盖了一张白布,简单地停放在雪地里,等待裴管家料理完山庄的事之后,再过来处理。

想必是余鹤远有所交代,两个人在这里探头探脑,也无人阻拦。沈郁便走到尸首边上,伸手要揭开白布,却听得站在身后的苏阮芝喉咙间“咕哝”一声。

“喔?你要是害怕,可以到那边休息。”沈郁将白布重新搁下。

“呸,老娘砍死的人比你见过的死人都多……”苏阮芝啐了一口,尾音却颤颤的。

“好吧,”沈郁“哗”地一下把白布全部揭开,懒懒道,“都冻上了,也没有血,估摸你看了也不觉得难受。”他话还没说完,再看苏阮芝,一下子挑出老远,正扶着边上的一棵树弯着腰狂吐不已。她面目狰狞,似乎是要边吐边要骂人,却着实骂不出口。

沈郁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一手使劲拍着她的后背,一手拿出粗糙的麻布手帕往她脸上抹。

“滚!”苏阮芝好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沈郁只好颠颠地回来,观察那具血尸:尸体生时被剥去了皮,五官也被人残忍抹去。它周身积了许多血,身底的尤为厚,却统统没有来及落在别处,便已经冻在了身上,形成了一个殷红的血壳。血壳外面,又是一层晶莹的半透明冰壳,诡异中透着血腥的艳丽。

“这是拂叶斩?”苏阮芝忽道。她脸色苍白,掩着口鼻,眉心皱成一个细细的“川”字,却还是强忍着看着这具无皮尸。

沈郁丝毫没有被苏阮芝的精神打动,懒懒地歪了歪头:“喔?”

“拂叶斩是紫阳十二峰第六峰峰主关廉的绝技。关廉有一把刀叫做柳眉,刀刃极薄极细,正是把剥皮的好刀,而拂叶斩取‘落叶当空,拂刀斩断’之意,刀法极快。我看这手法必然是拂叶斩无疑了。”

“这么说,凶手就是第六峰峰主关廉了?”沈郁嘴角提了提。

“错,沈先生。”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沈郁缓缓转过身,看见裴管家驼着背,慢吞吞地走过来,“关峰主四年前就已经不在了,那时候老奴刚刚入府伺候,是老奴撞上的第一起命案。”

“喔。”沈郁点点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情

绪,目光指向面前的血尸,“那这是二峰主无疑吧?”

“是。”裴管家仔细分辨了一阵,审慎答道。

沈郁却是心不在焉地长长打了个哈欠:“这般血腥之事,还是离得远点才好。裴管家料理贵府,还得分身处理这种事情,真是辛苦了。”说着便抬步往回紫阳山庄的方向走。

苏阮芝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何之草草看上一眼便要离开。

沈郁回头看了她一眼,抬起手慎重地指了指头顶。苏阮芝瞥见灰蒙蒙的天空,登时明白,并不埋怨自己陪他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这里看上一眼,不再多做逗留,陪他慢吞吞地返了回去。

余下一帮紫阳十二峰的人无声唏嘘,只当沈郁在装神弄鬼。

回到山庄,沈郁将自个儿房门一关,倒头就睡,再不管外面风吹雨打。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外面便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苏阮芝在沈郁隔壁的房间落脚,她知道沈郁的怪毛病——怕雨怕雪,不缩起来等着这场大雪过去,他是不会钻出来的。苏阮芝倚着窗看了会儿雪景,百无聊赖之际,想了想,裴管家大概已经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便差人将裴管家请了过来。

不多时, 裴管家微微佝偻着走了进来,欠了欠身子,沉声问:“苏姑娘找老奴什么事?”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问一问前面死的人,是什么情况?”苏阮芝神采奕奕地问道。

裴管家脸色变了,讪笑道:“老奴来紫阳山庄也不过四五个年头,没见过几个死人。”

“你说关廉是你遇到过的第一起血案,今天的第二峰主的事情我们都看见了,就不用你说了。关廉以及之前的五、四、三,你应该都清楚才是。”苏阮芝边说边坐在桌边,同时将背上的两把长刀卸下,“砰、砰”两声扔在桌子上。

裴管家定定看了她一阵,才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老奴初来紫阳山庄,便遇上了六峰主被害一事。”

“初到紫阳山庄翌日,正是晴天,老奴尚未晨起,便听得外面有人通报,说是发生了命案。老奴便被领去了雪树那边,发现树上悬挂一无头尸首,通体被除去皮肤,只剩下鲜红的肉,如同今天看见的那具一样,着实瘆人。”

“如此说来,这么多起命案,凶手的手法一样,应该是同一人所为咯?”苏阮芝想起方才看见的场景,胃里又是一阵恶心。

“不错。老奴也是如此认为。”裴管家连连点头。

“除了十一位峰主,还出过别的事么?”

“嗯,自老奴就任以来,除了峰主,便没有其他人……之前的话……”

苏阮芝见裴管家欲言又止,不耐烦道:“易夫人的事我知道,你不必这么隐晦,其他还有么?”

“没有了,没有了。”裴管家沙着嗓子。

“那在你之前的那个管家去哪了?”

裴管家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嘿然:“这个,老奴便不知道了。必定是有什么原因必须得走,不然老爷也不会这样着急招老奴过来。”

“那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在近处镇子的药房做大夫。”

“那……十四夫人是什么来头,之前我拜见余伯父,却未曾看见她。”

“十四夫人还没有和老爷成礼,来紫阳山庄也还不足半个月。是山里人的女儿,风雪迷途,误入了紫阳峰,被老爷看中了。”

苏阮芝沉吟一阵,正要继续发问,裴管家却道:“苏姑娘的话问完了罢?老爷该服药了,老奴得伺候汤药去。”

苏阮芝虽然性格暴烈,却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绝不会平白无故耽误恩人用药。又向来喜极听软话,故而点点头:“裴管

家请便。”

裴管家刚走,房门便被人推开,伴随着风声,“呼啦”一下大敞开来。

苏阮芝站起身,刚要开口喝问,却见一个郁蓝色的瘦削身影,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咦?是你这个病秧子啊。”苏阮芝重新坐下,迭起腿,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她忽然想起来,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竟然还在下雪,“我倒不知道你一个大男人是什么毛病,逢上雨雪,就像怎么着似的。我见你身上虽然有条大伤疤,却也不至于这般娇滴滴的罢?”

半晌没有回应,苏阮芝抬起头,却见沈郁表情十分僵硬。

“怎么了?”她将茶杯从嘴边挪开。

“你偷窥我?”沈郁十分正经地问。

“呸!”苏阮芝气得一把将杯子里的茶水泼了出去,沈郁这时候竟然变得灵活起来,往边上一闪,一滴水都没有落在他身上。

“那你还记得我背后疤痕的形状吗?”沈郁凑过来,表情暧昧。

“就一条子,蜈蚣似的,谁会仔细盯着!”苏阮芝脸色有点发红,却有些疑心,不知沈郁今天是怎么了——他虽然是个见到女子就十分不正经的人,却很少跟她不正经,不,是从来没有过。

沈郁嘴角露出一抹极度收敛的笑,嘴唇抿紧,是平整的,唯有嘴角向两边扬起。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你……”苏阮芝站起身,追到门口,却见飞雪漫天,早已不见了那抹郁蓝色的身影。

她正自称奇,却听见隔壁咳嗽的声音。

他转个身又回屋去了?

苏阮芝三两步走过去,一脚将门踹开:“沈郁,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却见屋里空落落的,唯有床幔严严实实地掩了起来。

苏阮芝心思转了十八个弯,决定先退出去,床幔里却传来一个微弱模糊的声音:“外面还在下雪吧?把房门带上。”

她心里一动,竟然真的听话地将房门扣了起来,慢步走到床幔前,掀开。

被子下的人脸色苍白,缩成细长的一道,双眼微阖,长长的睫毛耸拉着,已然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喂,被子里太热的话——为什么不掀开?”苏阮芝愣愣地问,沈郁却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睁开眼睛,隐约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

“你……要不要我去找个大夫啊?”

沈郁摇了摇头,忽然轻轻笑了一声,眼里黑芒璀璨:“你怕我死了?”

“我为什么要……怕?”苏阮芝仿佛被他那双黑曜般的眼睛摄住心魂。

“喔。”他简单应了一句,重新变得漫不经心起来。

“你刚刚还生龙活虎的,跑得比兔子还快,现在又在这里装死?”苏阮芝终于想起自己来揪出沈郁的目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你看我这样子,能跑哪去?”

“可是刚刚……”

沈郁怔了怔,慢吞吞地从被子里钻出来,半支起身子,仔细打量了一下苏阮芝,才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苏阮芝前后摸不着头脑,有些气闷,却又不好对病秧子发作,只得一脚把脚边的圆凳踢了出去,离开前,又不得不规规矩矩把门阖好。

沈郁躺回被子里,眼睛黑亮黑亮的。他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像被压碎般疼痛无比,刚刚支起身子已经是勉强至极,之前还能听见苏阮芝和裴管家的对答,后来五感都因为剧痛而开始钝化,几乎人事不知,更遑论去找苏阮芝了。

听苏阮芝的意思,仿佛是遇到一个和他极像的人?那又是什么人,竟然敢一墙之隔,假冒自己去找苏阮芝?

沈郁忍着剧痛,习惯性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缩起来渐渐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