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3)

覃湖边上,有人用一圈摇摇欲坠的篱笆围成了一个小院。屋檐下挂满了杂七杂八风干的兔子、山鸡、腊肉等“野味”,竹箪里则晒满了类似于葛根、山药、红薯之类的“山珍”,每种都数量不多,品种却五花八门。让人疑心这家的主人是否对食物有着特殊的追求,亦或是懒懒散散毫无作为,靠吃百家饭过活。院中的小屋也是颇为简陋,不知它是如何在盛夏的重重暴雨中屹立不倒的。

“先生!沈先生!”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站在竹篱前,不停拍打着摇摇欲坠的虚掩着的竹门,看样子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却不肯擅自推门进去,可见她对于屋主人还是十分敬重的。院门口,一头瘦黑驴子拴在木桩上,时不时地啃两口边上早已贴地的青草皮。屋里的人约莫是睡熟了,过了好一阵子,屋门才开开。恰在开门时,屋顶落了两根茅草下来,正好落在出来那人的脚面上。他分外珍惜地将茅草拾起来,重新塞回檐下,才看见门口焦急的老太太,慎重地朝她拱拱手:“林老太,找我何事?那头猪又跑了?”

“不是,哎呀,沈郁先生,出大事了!”林老太急得直跺脚。

慢吞吞地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人,他一身湖蓝色的袍子有些发旧,却很是整洁。他身形十分瘦削,显得整个人并不是很精神,连累得一副清俊相貌、莹白肌肤也变得平庸了几分。纵观他浑身上下,唯有一双黑目炯炯,令人过目难忘。

“沈先生,昨天来了七位客人投宿,今日早上,就死了一个,不见了一个!”

“哦?”沈郁挑了挑眉,并无什么动作,“死的是什么人?”

这覃湖县地处偏远,以湖命名,其间湖泽遍布,气候润泽,乡民性情也要朴实温厚许多。向来鲜有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发生,命案更是头一遭听说。

“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林老太估计被那命案吓得着实不轻,现在话都说不利落,“沈、沈先生快去看看吧。那几个大汉一看就不说好相与的,还带着兵器。说什么、说什么也要我老头给个交代,却说是江湖人士,和官府不相往来,不让我们报官。”

“听起来像是江湖纠纷,这些我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他叹了口气,看了眼门口的黑驴,眼睛轻轻一眯,隐住了那黑曜般的光芒,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笑容来,“不过既然是美人蒙难,我去看一眼也无妨。”

林老太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意外,可见对此人脾性十分了解,没有露出鄙夷的神色,却是客客气气地请他上驴。沈郁反想将林老太扶上驴子,可老人家很是执拗,也很敬重他,坚决不肯,两人只好一前一后,牵着驴子赶到渡口。

沈郁住处离渡口并不太远,到了地方,沈郁便将黑驴就拴在檐下的一根木桩上,甫一打好绳结,就有两骑奔来。昨夜下了大雨,是以地上泥洼一片,两人似是有极要紧的事情,来不及收势,沈郁又恰恰站在路边,马蹄溅起的泥水落了沈郁半边衣袖。

“抱歉。”男子跳下马,对着沈郁拱拱手,“在下急于赶路,不慎弄脏了先生的衣衫,还望先生原谅。这里有纹银十两……”

沈郁袖着手,笑眯眯道:“无妨无妨,我这身衣服也不过半吊钱,请我在这林家客栈吃顿饭就是了。我看大夫这般着急,不知是否急于行医?”他见男子愣了愣,懒洋洋地解释,“公子身上药香阵阵,显然渐染日久。”

男子这才缓过神来,笑了笑:“看来先生不是一般人。在下姓许名赫,在慕容府做大夫。说来惭愧,我家小姐染上怪疾,我才疏学浅,没有医好小姐,只得护送小姐去寻家师。途中突生意外,落在了后头。”

沈郁眸子微微闪了闪,点了点头。

这位笑容谦和的许大夫并不简单,便是三年前在江湖颇有名气的“赤血丹心”许赫。许赫师从药学大家济安门,常年走南闯北,一路上行侠仗义,悬壶济世,救了不少江湖中人,颇得人称颂。去年开始,却不知为什么,许赫鲜少再在江湖上露面,同不少挚友断了来往,原来是投入了慕容世家门下。慕容世家的老太爷慕容相是“一苇渡江”剑法的创始人,慕容家子弟凭借这套剑法,在江湖上历经三代,长盛不衰,虽然谈不上开宗立派,却也积累了一份厚实的家底。他口中所说的小姐,应该是慕容相的长孙女,慕容小莲。

沈郁抬眼看了看仍在马背上坐着的姑娘。她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平平,隐隐可以看见颧骨上有一条浅浅的疤痕,脸色苍白苍白的,满是病态的感觉,完全说不上是好看,看打扮应该是丫鬟之类的,一双细小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沈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江面上泛起的晨雾。

“沈先生。”旁边的林老太有些畏缩,却还是开口叫了他一声,想必在等待他们闲聊的时候,已经是心急如焚了。沈郁收回目光,正想询问林老太客栈内的情况,却听得马上的女孩道:“那些人的马在那边。”

“咦?”许赫闻言,并没有去寻找那些马,而是将目光投向身侧的林家客栈,“这么说,他们还没有护送小姐过河,而是仍然逗留在这里?”

沈郁歉然一笑:“这家客栈,怕是出了些耸人听闻的事。鄙人沈郁,平日承蒙林老太照顾,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许赫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又有些迷惑,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听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看他的打扮,也不过是个乡间的穷困秀才;听他要趁机讹诈一顿饭的口气,又像是惯于行骗的街头混混。不明白林家客栈出了事,老太太为何会喊这个人过来。他又打量了沈郁几眼,估摸是自己记差了,便不再理会,自顾自地扶着那个女孩下了马,随着林老太、沈郁,一同走进了客栈。

客栈原本就不大,沈郁一进门,只觉得里面挤满了人——五个彪型大汉黑着脸,围着瘦弱的林老伯,咄咄逼人,林老伯则一直解释他和此事并无关系。

屋里的人见到沈郁闯进来,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正要发作,看见沈郁身后冒出来的许赫,瞬间变了表情,接二连三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许大夫,小姐她……不在了。”

“什么?”许赫脸色大变,林老太适时提点道:“在楼上东二。”

林家客栈一共两层,一楼吃饭、二楼住宿。二楼一共有十间客房,昨夜除了慕容家的这些人马,再无旁人入住。发生命案的便是东二间,住的便是那得了怪病的慕容小莲。

许赫三两步冲进了东二,直扑到床前,掀开半掩着的床幔,尔后跌坐在地。

沈郁跟在他身后慢慢踱进去,将床幔别到旁边的铁钩上,**的景象才彻底显露出来:一个女子躺在**,面容血肉模糊,衣衫不整,**出来的肌肤也无不同面容一样

惨遭毒手,尤其是腹部的伤口,尤为严重,几乎刺了个对穿。她身下垫着的被褥已被血浸透,滴在地上一双暗红的绣花鞋里,鞋底泡在一滩血迹里。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场面妖娆,甚是可怖。

“可惜可惜,这样一个美人被残害成这般模样。”沈郁摇了摇头,简单看了看女子的伤口。

许赫听见他的话,不禁皱了皱眉头——这种话远非什么正人君子能说出口的。他正在犹豫要不要赶他出去,却看见沈郁慢腾腾地蹲了下来。

他像是对地上那双鞋子很感兴趣,俯下身细细看了看,尔后摇了摇头,慢慢拢上床幔,叹了口气:“不知贵府这一行总共多少人?”

“算上我和许大哥,一共是九人。”房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沈郁转头,看见刚刚和许赫一起骑马过来的丫头。

“小荷,”许赫突然开口,“不要进来。”

“这么说,少了一位?”沈郁慢吞吞地问。

叫小荷的丫头看了许赫一眼,犹豫了一下,将脚顿在门槛前,道:“张河东不见了。”

“多谢小荷姑娘。”沈郁点了点头,随口道,“还请许大夫盘点一下财物,有无遗失。”

说完,他走出门,慢悠悠地转到楼下。一帮大汉不知他来做什么,表情各异,却统统只当没有看见他。

“林老伯,”沈郁拱拱手,“不知这客栈之中,房客的住宿安排是怎样的?”

林老伯闻言,连忙从柜台后拿出一本册子,翻好递给沈郁。

沈郁大致看了看:东一一直都是林老伯老两口住,东二是慕容小姐,东三是这群护卫的头领、和慕容小姐一骑的张河东,东四则是护卫张元成,再往西便是楼梯口,然后就是剩下护卫的住处了。

他将册子合上递给林老伯,温言问道:“不知老伯昨夜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林老伯惊魂未定,想了想,抖抖索索地将昨夜的境况细细数来:前半夜雨下得厉害,他并没有听见什么声响。后半夜雨停了,他忽然醒过来,听见隔壁有个人笑了一声,就再没有别的什么声音了。慕容小姐原本就打扮奇怪,他听见那笑声更是害怕得要死,却因再无异响,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打扮奇怪?可与慕容小姐的病有关?”

“小姐得了病,据说全身都生了黑斑,所以一直是用黑巾蒙脸赶路。”一个大汉接口道。

“有人笑了一声?”沈郁侧目,“是男子还是女子?”

“慕容小姐住在那里,自然是女子了。”事关慕容小姐清誉,在五个大汉的瞪视下,林老伯只得苦着一张脸如实回答。

沈郁点点头,问道:“不知哪位是张元成少侠?”

左边的一个肚子滚圆、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怔了怔,正是刚刚接口的那个大汉,他的声音粗犷:“找我何事?”

“不知张少侠可否借一步说话?”沈郁慢吞吞地露出一个笑容。

张元成浓黑的眉毛一沉:“你是什么人?想套我什么话吗?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小白脸?”

他一连三个“什么”,毫不客气。沈郁仍是耐下性子,和颜悦色地一一回答:“第一,在下沈郁。”

慕容府的几个护卫都怔了怔,他们不似许赫这样的医者,江湖之事也更加关心些。沈郁此人,虽不会武功,名头却不小,据说曾是苏丞相的门客。去年五月,他不知何故卷入苏家的一桩奇案,竟然在三日之内还原了当时情境,找出真凶和遗失的星夜琉璃灯,便离开了苏家。由于真凶是江湖邪教长河落日门的长老,引起的震动颇大,此事才传入江湖。江湖盛传此人有一双天眼,知古今,通阴阳。

不过慕容府的护卫并不相信什么天眼,这些都是江湖骗子惯用的伎俩,没准那星夜琉璃灯便是沈郁自个儿偷去,又装神弄鬼地拿出来也说不定。是以也并没有高看沈郁一眼。

“第二,既然慕容府一行是一人一间住在各个房间,张少侠做了什么,别人并不知情,你将昨夜的事同我说一说,是自证清白的最好方法。第三个问题么,慕容小姐死在林家客栈,若是不找出真凶,恐怕诸位就这么回去,也不好跟慕容相老爷子交代。”沈郁似乎并不知他们肚中的诸般想法,继续耐心解释。

众人听完第三条,都未免怔住。

沈郁趁势“嘿嘿”一笑,抱拳:“张少侠请,张少侠离他二人的房间最近,有些事我还是想单独问问张少侠。”说了便自顾自地走进了后面的厨房。

张元成只得一言不发跟他走进厨房。

“少侠一行,为何分为两拨抵达客栈?”

“小荷本来是跟着伺候小姐的丫鬟,谁知道她半路上反倒病了,许大夫就让我们继续赶路,他半途留下照顾小荷。”

“少侠的住处离慕容小姐、张河东大侠最近,不知少侠昨夜可有听见什么动静?”他问得十分随意,却颇有引导的意味。

张元成想了想,闷闷道:“昨儿个下着大暴雨,我习惯守夜,雨声嘈杂,更是难眠,因而睡得很迟。后来雨停了,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我听见小姐那屋有个女子笑了一声,倒不清楚是不是小姐。没过多久,我起夜的时候,隐隐约约看见有个人影在楼道里,一闪就不见了……”他话刚说出来便后悔了,然而话己出口,断无更改的余地。

沈郁侧顾,思量片刻,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张少侠。”

张元成没想到他并不打听那个人影的形貌,怔了怔,腹诽他果然并无几分斤两,只晓得假冒神探四处行骗。

“我听张少侠说话的语气,怕是认识的人吧。”沈郁心不在焉地四处打量着厨房的陈设。

“是,”张元成心里一紧,本想辩解称天太晚,自己并未看清,但见着沈郁的优哉游哉的神态,不免一滞,仿佛不论他说什么,沈郁都晓得当晚的真相似的,犹豫了一下,只得承认:“那人是大哥。”

“喔,竟然是消失的张河东大侠。”沈郁进一步说道,似问似答的轻松语气反倒叫人心情沉重。张元成捏紧了拳头,又恼又急:“我大哥是不会杀小姐的!”

他紧张地盯着沈郁,担心他又问出什么,将张河东推向无可漂清的泥淖。后者却哑然,抬起枯瘦的手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相信。”

张元成松了口气,又担心起来:“可是……你晓得我大哥身在何处么?”

沈郁摇了摇头:“暂时还不晓得。”

张元成目光一黯。

“不过我可以和你一起,还他一个清白。”

张元成猛地抬起头,怔了刹那,一拱手:“沈先生还想知道什么?我张元成必定知无不答!”

沈郁往他身边凑了凑:“你可与慕容小姐说过话?”

虽不晓得他问这个做什么,张元成还是老实答道:“我这样的护院,连见到小姐一面都难,小姐又怎么会跟我们说话?而且她得了怪病后,将自己整个人都裹了起来,开始是许大夫和小荷照顾,后来小荷一

路颠簸也生病了,便由许大夫医治她,两人落在了后面。大哥便背着小姐继续赶路。”

“既然是生病了,不好好调养,着急赶去哪里?”

“许大夫说这病他治不好,得马上去蜀中找他的师父。他师父又是个游方郎中,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是以着急些。”

沈郁慢腾腾地看了张元成一眼,张元成只觉得这目光锐利无比,又听得沈郁问道:“你们是不是还带了重金?”

张元成睁大眼睛,但不便多说,只能点了点头:“是。”

沈郁和颜道:“我清楚了,张少侠可以回去了。”

众人见这两人才进了厨房,就又溜达出来,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这里血腥气甚重,实在应该出去透透气。江湖纷争,官府是不会过问的,顶多只会随便抓个人草草结案。林老伯还是别报官了,我去去就回。”沈郁对着大家点点头,懒懒一笑,便出了客栈。留下一干人面面相觑,只道沈郁想要开溜。林老伯更是深感失望,一屁股坐在条凳上,掩面长叹。

沈郁兜兜转转,终于找到早上小荷说的“那些人的马”。

林家客栈的马厩很是破旧,顶棚的茅草东缺一块稀缺一块,怕是个四处漏雨的所在。沈郁将骏马挨个摸了一遍,又将马鞍挨个摆弄了一遍。最后,他抱起边上的干草,放在马的嘴边挨个喂了遍,一副无所事事、甚是无聊的样子。

看完了马,他又兜兜转转、心不在焉地绕了出去,还不慎迷了路,转了大半个时辰,仍然摸不清刚刚找来的捷径在哪,只好又从客栈正门走了回去,还顺手摸了把门口那黑驴的脑袋。

客栈里的人见他回来,都十分嫌弃地让开一条道——客栈后身的小路被暴雨淋过,变成一地稀泥。沈郁迷路走过来,没有挑到好路走,自然是一脚的烂泥,在客栈里留下一道一道的泥脚印。外加半边衣袖先前被许赫的马溅了许多泥水,现在干透,变成一片一片的泥点子,更加邋遢。

这时,许赫和小荷恰好从二楼下来。许赫看了眼沈郁,皱眉直摇头。

“我倒是觉得,杀害慕容小姐的凶手,便在客栈之中。”沈郁了然点头,他身上满是泥点子,形象落魄,话语中也颇多商讨之意,却叫人陡然一惊。

“为何?”别人尚在思考,张元成却已忍不住问了出来,他宁愿凶手是这些人,也不想他大哥背上罪名,因此比旁人多了十万分的关心。

“当夜暴雨,若是外来的歹徒,只消闯入之后,拿走金银财宝便是,为何独独杀死慕容小姐一介弱质女流?”

“说不得是小姐发现了他,他怕小姐声张,引来我们,只得下了杀手。”

“也不无道理,”沈郁点点头,众人闻言松了口气,他却又耐心地将话锋一转,道,“只是慕容小姐的房间异常整洁,我下楼之前,又请许大夫盘点了细软,刚刚许大夫告诉我,并无缺失。因此不像是有人谋财害命。”

他缓缓伸了个懒腰:“昨日暴雨,一直到半夜方停,若是外来之人,势必会像我这般,在地上留下泥脚印。”

众人盯着他身后的一行脚印,哑口无言。

“这也不一定。”张元成最先反应过来,开口辩道,“若是他将鞋子脱在外面,或是提在手里,也不会有任何痕迹。”

“张少侠所言极是,这样的话,不光没有痕迹,连动静都是极其细微。若是再有一身好功夫,连半夜未眠的人,都不易听见。”沈郁点点头,妥协道,“那么,姑且就算是有人从外面侵入客栈罢。”

许赫鼻翼翁动,轻轻哼了一声。

沈郁当众脱下鞋子,拎在手里,转身往门口走去。正当大家不晓得他又要出什么怪时,他用力扬起手里的鞋子,在门外甩了十来次。

“他若是脱鞋,必定得在门口进行,否则袜子也会沾染污泥。而门附近没有找到鞋子,门槛前后也是干干净净,断不可能脱在门口,如此就只有将鞋子提在手中了。我方才将鞋甩了十来次,行凶之人惧怕为人发现,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罢?”

众人默认了他的推断,沈郁也不多卖关子,提着鞋大步往他们走来,走到第七八步的时候,刚好在客栈正中央,一滴泥水缓缓滴落下来。而整个客栈,除了沈郁弄出的泥泞以外,再无其他类似痕迹。

“这行凶之人不是外来的。”众人沉默之际,他再度发问:“听闻贵府一行一共九人,这里算上慕容小姐,也不过八人,不见的那位怕就是张河东少侠吧?”

“正是,不知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我在林老伯给我的台账上,发现张河东住在慕容小姐隔壁,而据我所知,林家客栈的客房以东二为尊,而并无小二。因此林老伯住在东一,方便随时听差;张河东住在慕容小姐隔壁保护,显然是慕容府一行里,武功最高之人。我刚刚去马厩,发现一共七匹马,慕容小姐抱恙,假若和一人同骑而来,仍然少了一匹马。马厩不远处,有马狂奔的痕迹。你们只是忧心慕容小姐,并不寻找那位伙伴,那么这匹马,恐怕就是张河东少侠骑去的。”沈郁说一句话,便要顿上一顿,屋子里的人却个个听得安静,直至说完,都没有人插上一句嘴。

张元成呆呆地看着沈郁,忽地大啸一声,猛捶了一拳桌子,桌子便从中间断裂开来。

“张少侠果真神力!”沈郁脸上露出钦佩,声音却是懒洋洋的。

“怎么会,他那般敬重小姐,怎么会杀她!”张元成仍然呆呆坐在那里,又扑上前,不顾污泥,拉住沈郁的袖子,“沈先生,你说过要帮我大哥洗清冤屈的!”

“未找到张河东大侠或是那匹马之前,一切皆不能成为定论。”沈郁霭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努力将手袖好,其实是伸了个懒腰,“昨夜下了暴雨,道路泥洼。我见到马厩旁边留下的蹄印越迈越开,忍不住琢磨——既然张河东盗马而去,马又是做的飞奔之势,你们竟然没有听见一声马嘶,倒也奇怪。”

众人猛然惊醒,争先恐后道:“先生提了才想起,昨夜暴雨连连,天雷阵阵,几匹马约莫是受了惊吓,一直并不安分,一直嘶鸣不已,所以并没有当回事。”

沈郁了然点头:“果真如此。”

林老伯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沈先生,这事……是不是有了什么眉目?”

沈郁打了个哈哈:“喔,眉目自然是有的。”

这时,外面打起惊雷,渐渐落下了由小及大的雨点。沈郁脸上难得现出了不耐的神色,堂而皇之地伸了个懒腰,慢吞吞道:“林老伯,我身子不适,可否借间客房睡上一觉。”

“先生请便。”林老伯诚惶诚恐地将沈郁请上楼。

“沈先生该不会是怕雷吧?”和许赫一同站在楼梯上的小荷,在沈郁同她错身的时候,轻笑着问道。其间嘲讽可见一斑。

“喔,没有。”沈郁侧顾,粲然一笑,“我只是害怕雨雪天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