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公子(1/3)

不多时,裴管家便领着余鹤远、十四夫人一并来到沈郁房里。

众人落座后,沈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叹了口气,面向苏阮芝:“阮芝, 是你叫我来破解这桩凶案的,其实这个案子最终,也只是说给你一个人听的。”

苏阮芝莫名其妙地白了他一眼,并不想搭话。

“这件事从易夫人身上发生,还得从易夫人身上破解。易家十五年前的那桩灭门惨案,我看另有蹊跷,想必和紫阳十二峰脱不开关系。假如有一位峰主,原本同易素姬相识,他的兄弟们——也就是另外十位峰主连同余鹤远门主,借着他和易素姬相熟的契机,攻入易家,抢走了雪菩提树,这一桩桩悬案,也就说得通了。”

众人一片寂寂,沈郁便继续道:“这个人就是擅使‘柳眉’的六峰主关廉。他和易素姬很有几分交情,余门主就利用他的这几分交情,夺走了雪菩提,还骗娶了易素姬,关廉心里有愧,不知如何弥补,也是三缄其口。后来易素姬察觉真相,为时已晚。余门主自诩江湖一等一的大人物,向来瞧不起后生晚辈,自然不能让这等丑事扬于天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易素姬,仓促之下,把她从紫阳山庄上扔下悬崖。”

“你、你竟敢在我紫阳十二峰上血口喷人!”余鹤远青紫着面孔。

“我说的一切皆是推断,应苏姑娘之邀,讲给她听的故事而已,”沈郁无赖地笑了笑,“可巧的是,易素姬的尸身正好落在那棵雪菩提之上,并没有被大雪掩盖。关廉发现了易素姬之死,认出致死的招式是紫阳十二峰的内家功夫,立即怀疑上了其他峰主。加之他们对易家的所作所为,他决定为易家报仇,宁可背负不仁不义的罪名,杀死自己相伴多年的义兄义弟。”

“另一方面,易家家主易子涵乐善好施,急公好义,救过不少江湖人士,其中甚至还包括邪教中人。这位邪教中人比之武林正派,却是有情有义得多。他一直关注易家灭门惨案,好容易追查到了易素姬的下落,却听闻她死去的噩耗,一路追查到紫阳十二峰来,做了门客,”沈郁轻轻一笑,看了眼十四夫人,“我推测这个人便是紫阳山庄前任管家,岳首冬。‘首冬’掐头去尾,正是一个‘夏’字,落日长河门碰巧有一位武功不错的高手,唤作岳夏,人称‘月下公子’,相貌朗朗,仪表不凡,曾经被易子涵救过,易家还因此引发一场江湖中人的声讨。我猜这位岳管家,真实身份便是岳夏。”

“关廉为了报复,每逢余门主大寿前夕,便要杀死一个峰主;而岳夏则要查个水落石出,用了下蛊的方法,渐渐控制了余门主,想让他亲口说出易素姬的死因。可余门主武功高强,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他这一控制就是五六年,对山上的血案视而不见,认为是毫无关系的事情。”

“沈郁,你还是下山吧。”裴管家此时也有些动怒,朝他走过来。

苏阮芝皱了皱眉,闪电般抽出身后的两把细长快刀,冷声喝道:“是你们要我将沈郁请来的,如今让他走,也要等他说完,再客客气气地送下山。没有道理,你们自然可以找他算账,若是实情,你们这样遮遮掩掩,岂非更加丢了自己的脸面?”她脾气出了名的火爆,武艺不错,年纪轻轻便闯出了一番名头,再加上又是名门之后,师承皇家贵族,江湖无人不得给她几分脸面,此番动怒,裴管家只得顿住。

角落

传来轻轻的笑声,调子黏腻,让人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苏姑娘说得有道理呢,沈先生继续。”

沈郁对屋内的紧张氛围置若罔闻,只是漫不经心、自顾自地说着:“岳夏应该是知晓了易家灭门的真相,联系每年发生的血案,觉悟出山上有一个人也在为易家报仇,想和这个人联手,一起杀了余门主。于是岳夏便在临近余门主寿辰的时候,日日蹲守在雪菩提旁边。六峰主以为他要查案,不得已杀了他。岳夏死了之后,六峰主便借机找到了控制余门主的方法,还找到了岳夏随身带来的‘白鹿纸’,在每个峰主遇害前,偷偷将纸放在他们房内,以便嫁祸给落日长河门。”

“岳夏死了,尸首在哪?”苏阮芝奇怪道,“这十几年来,山上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骸骨。”

“原本我见尸首被剥皮去脸,便确定是内鬼作祟。内鬼屡屡偷袭得手,若是让人看见尸首的表情和伤痕,很容易会被人发现身份。但后来我猛然觉醒到,裴管家并不是从命案一开始便在紫阳山庄服侍的人,也难以找人查证,所以很可能一开始死去的那六位峰主,并没有被剥皮去脸,而是从‘六峰主’死开始的。每一具尸体都被断成好几块,再冰冻成一具,所以很难认出那不是关廉。”

“你是说……关廉把岳夏的尸身伪装成他的,造成岳夏偷走财宝的假象,然后自己躲了起来?”苏阮芝恍然大悟。

“岳夏一死,余门主体内的蛊虫便失去了控制,自然会不舒服。关廉假意寻找大夫下山,一则是藏起岳夏的头颅,一则是制造契机,使得余门主再招新管家。果然,‘六峰主’一死,余门主便将裴管家招来了。”

裴管家冷笑起来,他原本声音就嘶哑低沉, 此番更加阴森可怖:“沈先生,我自打上山,便再未下去过,你说 我如何和关廉联系,如何让他回来继续杀人?”

沈郁微微一笑:“你不需要和他联系,也不需要让他回来,因为你就是关廉。”

室内一静,过了半晌,余鹤远双目圆张,指着裴管家连连后退:“你……”

裴管家凑过去,“呵呵”冷笑道:“不错,就是我。若不是易兄,我早已死在大漠上,我受了易家的大恩,又和素姬生情,回来告诉你这段际遇,想迎娶素姬,你做了什么?将我打昏后,带着他们攻入易家,强占了素姬。你的卑鄙行径,和禽兽何异?以为我至今仍不晓得么?”说着,一指点在余鹤远脖颈上的大穴,使之登时昏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裴管家佝偻的腰身缓缓舒展开来,声音仍然是喑哑的,却再无一直以来的阴郁之气:“沈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但是你说错了一点,我杀岳夏,是因为发现了他魔教元老的身份,也发现了他对大哥下蛊。我虽然恨极了大哥,却不容许外人来害他。岳夏之后,每一个人都剥皮去脸,一个原因确实是掩饰,另外一个原因便是,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野兽,我要让他们以真实面目去地府受刑。”

沈郁点点头:“受教了。想必余门主没有认出来你,一个是因为你的伪装,还有一个,就是他被蛊虫控制,再加上你每日汤药的催化,已经神志不清,多数时候受制于你。”

关廉哈哈大笑:“不错,即便我被你识破……余鹤远的蛊毒也已经深入骨髓,明年寿宴,死在雪菩提上的人便就是他!我只是奇怪,你单凭一张‘白鹿纸’,就能确定前任管

家是岳夏?就能确定落日长河门纠缠到了这件事?虽然事实不错,却也未免武断……”

“我猜出岳管家就是岳夏的理由太多了,”沈郁漫不经心地扫过房内众人,“比如岳夏住在东北角小楼的二层,他掌握着落日长河门顶尖的机关玄学,讲究自然多一些,这样的人往往不住单层。整个紫阳山庄只有这一个二层小楼,他便住在里面,可见讲究之深。我是以此将他和岳夏联系到一起的。再比如我们第一次去书房的时候,余门主竟然需要你领路、汇报‘书房到了’加以暗示,可见他是被你操纵的,这样厉害的蛊术,非落日长河门莫属……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他认出了我。”黏腻的声音多了几分冷意。

众人侧目,看见十四夫人款款从角落里走出来,轻轻笑了笑,一把将人皮面具从脸上揭了下来。

苏阮芝手里的刀刃登时对准了她——面具下是另外一张脸:肤色苍白,筋骨凸显,相貌差强人意,算得是上清俊,一张脸却瘦得无精打采。这样一张脸,穿着方才的湖蓝色袄裙,叫人觉得怪异极了,仿佛是从一个身躯上,生生剜下来,强加在另一副身躯上似的。

“‘百魅千靥,白鹿解颜’?原来之前冒充沈郁的人是你!”苏阮芝吃了一惊。

解颜的声音也像极了沈郁,让人难辨真伪:“苏姑娘近几年声名鹊起,年纪轻轻,好生叫人羡慕。不知你我比划起来,谁的武功更高?”

沈郁闻言,不动声色挡在苏阮芝斜前方。

“哈哈哈,我这次来是找关廉算账的。多谢了,沈先生。”

解颜顶着沈郁的皮囊,恍若是另一个沈郁在说话,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关廉闻言,一闪便逃出了房门,解颜紧随其后,闪电般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顷刻便不见了。

沈郁声称破案出了大力,优哉游哉地坐在一块破木板上,苏阮芝只得将他生生拉下紫阳十二峰。

“解颜那么厉害,为何会冒充人家的十四夫人,亲自跑到山上调查?”

“这个岳夏是带她入门的人,算得上是她的授业恩师之一。”

“这么说她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了?”

过了一会儿,沈郁才懒懒笑道:“以中原的准则,落日长河门擅于用蛊,推崇阴阳,不论做什么,都带着一股邪气,谈不上情义二字;岳夏带她入门,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却是害得她万劫不复的始作俑者;而解颜藏匿真容,性情残暴,不容于世,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你也不必高抬她。”

苏阮芝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来:“喂,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被关廉从那么高的地方扔到雪菩提上,却没有压断树枝。”

沈郁长长伸了个懒腰:“我早就说过,紫阳十二峰易下难上,他们人人皆会一种悬丝的绝技,从山上吊下一根丝,顺着就下去了。你看那雪菩提正上方,不就有棵大树么?你就知道倚着它吐啊吐,却不晓得琢磨一下,为何要种它?自然是为了采摘新鲜的树枝做药方便了。余鹤远一定想不到,这棵树白白便宜了关廉,害得自己疑神疑鬼……”

“你说那绝技叫什么?”苏阮芝语调温柔地凑过来,笑眯眯地看着沈郁。

“没什么。”沈郁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长久不来紫阳山庄,忘记了就算了。你既然知道可以悬丝下山,为什么要我拉着你下去!”苏阮芝一脚踹在破木板上,眼见着沈郁越滑越快,最后栽进一大片雪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