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站对面有一些聚集的小摊贩。

谭尽出现在一个卖麻辣烫的小摊旁边, 离谭子恒大约五步远的地方。

他定定地望着林诗兰。

她也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谭子恒表达着自己担忧。他一番话说完,林诗兰竟全程走神, 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蹙紧眉头,他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小兰,你在看什么吗?”

林诗兰举起手,指向谭子恒的身后。

“下雨了, 他来了。”

她没说出“他”的名字。

谭子恒却瞬间意会了那是谁。

僵硬地扭过脖子,他往后看。

小雨中,汽车站的对街人来人往。摊贩的小雨棚与防雨罩,挡住了路的大部分视野。

谭子恒喉头一紧,问:“在哪儿?”

“那里……”林诗兰的视线,转向麻辣烫的摊位。

但。

谭尽不在了。

她迅速丢下谭子恒, 跑向他刚才站的位置。

左顾右盼,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谭子恒跟过来。

麻辣烫的摊主以为来了生意。他掀开锅盖, 勺子的搅动下,白雾缥缈,香气四散。

林诗兰的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地一声响。

谭子恒忍俊不禁:“小兰,你是不是肚子饿,饿出了幻觉?”

她不作声, 目光仍在四处找寻着。

“别再看啦,是幻觉。”他又强调了一遍。

拍拍她的手臂, 他强行将她带离这个嘈杂的环境:“走, 跟我上车, 我带你吃好吃的。”

坐在谭子恒的车上, 林诗兰焦躁地咬着手指。

刚才看到的谭尽, 为什么会消失?

最简单的答案:谭尽是她的幻觉。

或者, 刚刚的时机,他不愿意现身。

谭尽应该不是在躲着她。唯一的可能,他不想见谭子恒。

那是否意味着,谭子恒能够看见谭尽,而他不想见他哥,所以才会躲开?

林诗兰侧着头,看向车窗外。

谭子恒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

“你之前说什么了?”

“我说,百货大楼上面有家海鲜餐馆,是连锁的。那儿有几道不错的招牌菜,可以去尝一尝,”谭子恒表情无奈,半开玩笑地说:“小兰,你的心思完全不在我这儿啊。”

“对不起。”

林诗兰的这声抱歉,是发自内心的。太没礼貌了,四年未见,直到这一刻,她的心思才回到他们的对话中。

“子恒哥,我打搅了你的生活。大半夜的害你到处找我,还找到了这里,真的很对不起。”

如果不是要找谭尽,她不会选择打他的电话,那谭子恒也不必为她忧心。

这些年,他在暗处默默帮助她,这是他所选择的方式。她的主动联络,把他扯进了与他无关的烂摊子里。

“干嘛说这种话,好见外……”

谭子恒正要放下端起的架子,忽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

“咳。不过,你确实是让我担心了。我从公司马不停蹄过来的,一路悬着心。你要是真心道歉,就答应我,下次不再乱跑了。”

林诗兰依然怀着那份不想麻烦他的心思。

“我没事……”重逢后,她已经把这三个字说了好几遍。

谭子恒打断她。

“电话里,你说曹阿姨不是好人,你让我别给她和她的法会打钱。那这钱,我以后就直接打给你啦。”

“林诗兰,别跟我装没事。”

他叫她的全名,语气少见的严肃。

“我都知道了。”

他没点破。“都知道”三个字,已让她心知肚明。

谭子恒和曹阿姨联络过了,在他打那通要见她的电话之前。

林诗兰不知道曹阿姨跟他说了什么。

——她能见鬼?能看到以前的村庄?

——她一到雨季就开始中邪、编故事,说胡话?

——她是精神病人?休学一年,为了躲雨?

大概是,将她的情况全部说了,还添油加醋了许多。

不然,谭子恒不会着急地联系她,赶来找她。

林诗兰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感觉微微地词穷。他们之间隔了四年的时光,一切不知该从何说起。

所幸,吃饭的地方到了,解决了她的苦恼。

他们下车,默契地不再谈车上的话题。

海鲜餐馆在百货的顶楼。

下层的百货已经停止营业,但餐馆还开着,他们坐直梯上楼。

这家店生意非常火爆,吃夜宵的人闹哄哄地坐满了餐馆的大厅。

谭子恒要了一个包间。

与普通的海鲜餐馆不同,他们店没有菜单,客人得去外面的海鲜柜点餐。柜里有的活海鲜,客人可以现场点单,现场称重,然后送到后厨做。

入座包间后,林诗兰留下看他们的包,让谭子恒去点菜。

“子恒哥,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都能吃。”

“你确定不去吗?他们海鲜柜里的海鲜可丰富了,像个小型水族馆。我来点单,你也可以在旁边参观一下。”

她摇头,实在没那个心情:“你去就行,我等你。”

“好吧。”谭子恒推门出去。

他前脚刚走。

马上,包厢的门又打开了一回。

听到“吱呀”的响声,林诗兰理所当然以为他落东西,走回来了。

“要拿什么呀子恒哥?”

她说着话,抬头看向门口。

那边,站着谭尽。

他们面面相觑。

两周多的时间,他失踪了,林诗兰穷尽一切办法找他。

她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书包。

也正是因为,他失踪了很久,这样冷不丁地出现,令她感到好不真实。

强装镇定,林诗兰先跟他打招呼。

“你好啊,鬼。”

牙齿哆哆嗦嗦地打架,一半源于恨,一半源于怕。

谭尽径直走向她。

“我不是鬼,谭子恒才是鬼。”

他坐到她旁边,夺走了原本属于谭子恒的座位。

单手撑下巴,谭尽打量着她,惊奇地发现:“你怕我?”

说不怕是假的。

浑身竖起鸡皮疙瘩,她吓得发抖。

“谭子恒说,你四年前落难了。”

“是吗?”

慢悠悠地,谭尽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我老早跟你说,谭子恒四年前就死了。你不信我,要信谭子恒。”

——事到如今还在骗她。

咬紧牙,林诗兰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我为什么不能信谭子恒?”

谭尽喝着茶,不咸不淡地挑拨他们:“谭子恒要是真的活着,为什么四年才来见你?”

“他有他的难处,”她反问他:“那你为什么,只有下雨了才能见我?”

“谭子恒也是你下雨了见到的。”

茶杯见底,他把玩着小杯子,宛如事不关己。

“别忘了,刚才在火车站外面有雨,你才在水灾后第一次见到他。”

谭尽是真的把她当傻子啊。

林诗兰气到了。

“今天,是我四年来第一次见谭子恒,你都知道?你很了解我啊,了解到这种程度,真了不起。”

“你了解我,所以给我看纸条,要我等雨。”

“你了解我,所以能在医院跟我装偶遇。”

“你了解我,所以你总能编出让我信服的故事。”

“请问,你什么都了解,是怎么做到的呢?说谭子恒之前,你能把自己这儿说清楚吗?”

“你说,你活着,证据呢?给我证据啊,你没有……”

心烦意乱,她喋喋不休着。

谭尽扑过来。

他一把抱住她,脑袋埋到她的怀里。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亲近。

林诗兰语塞。

抱得太紧了,他的手臂缠绕着她。

夏衫背后,他的身体如此温暖。

“我是活人。”他说。

手脚冰凉的她,被贴着胸口的温暖,结结实实地烫到。

后知后觉,她推了他一下,想跟他拉开距离,回到先前的安全位置。

谭尽纹丝不动。

林诗兰用更大的力气,甚至打算去掰他的手指头。

他嘟嘟囔囔地威胁:“林诗兰,如果你硬要推开我,等下谭子恒回来的时候,我就亲你。”

这叫什么话?!

她羞恼异常,耳根子的红烧到脸颊,推他又推不动,只能气急败坏地骂他。

“你是鬼,你根本不敢见谭子恒!”

“谭子恒来了,你跑都来不及,你就是个缩头乌龟!”

谭尽舒舒服服抱着她,脸皮可厚了。

“我敢不敢?等着看呗。”

门口的走廊脚步声不断,林诗兰急着挣脱他。

不管谭尽是什么样的存在,谭子恒都不适合看到他。

她也不想莫名其妙被他亲!

被他逼得阵脚大乱,林诗兰不敢赌,林诗兰怂。

“放开我!你欺负我,你每回都欺负我,论事实你论不过就用蛮力。你是不是就会死缠烂打和骗人啊?别的都不行了,对吧?”

被她这样出言讥讽,他喉咙发干,却仰着头,把话顶了回去。

“是又怎么样?”

林诗兰被气得直跺脚。

——为什么有谭尽这么幼稚的人!

“给你个机会。林诗兰,现在,要不要跟我走?”

他眼里有笑意,像恶作剧玩上瘾的坏小孩,脸上的小红痣招摇,表情调皮得招人讨厌。

“谭子恒马上回来了,机会转瞬即逝哦。”

林诗兰冷笑:“看吧,缩头乌龟,你不敢见他。”

“当我没说。”谭尽俯身,重新躲进她的怀抱。

就在林诗兰要被他活活气死的档口。

一串点单归来的脚步声,在飞快地接近他们的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