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章终章马普寺(23)

“然后啊——”方行之拖着嗓音道,“其实宋国的军队并没有完全将生活在地底的筮族人屠杀一空,还有很大一部分筮族人被强行迁徙到地面,处于朝廷的监控之下,靖康之变以后,新建的朝廷对筮族监视与控制**然无存,筮族人开始拥有了自主迁徙的自由,有一部分人想要回到筮族的祖地,也就是筮族地宫中去,但是这群人回去以后,族群再也没有扩大,人口越来越少,生活越来越窘迫,最终很快就死绝了,自此以后筮族地宫就没有人生活了。”

方行之并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恐怕还有将之归为玄学的意思,但背后的道理其实很简单,筮族地宫本身就不是一个适合于人类社会存在的地方,筮族曾经依靠人口规模,勉强在地底构成了一个带有原始共产主义色彩的集体生活部落,但其生产资料和社会关系都维持在一个相当脆弱的根基上,北宋末年剿灭筮族以后,这种脆弱的基础就被彻底摧毁了,筮族的后代想要回到祖地去生活,但是再也难以重构当年维持微妙平衡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关系,最终只会导致生活窘迫,人口越来越稀少,在新的稳定社会形成构架以前,就走向灭亡。

方行之继续说下去,“至于另外一部分,也就是绝大多数的筮族后代,则仍旧以血缘关系为维持,生活在地面上,后来改姓为方,方相士也就是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方相士这一群体虽然没有回到筮族地宫生活,却也仍旧将其视之为祖地,并且还维持了筮族时期的一些仪式和风俗,其中就包括方相士广为人知的傩戏,但这只是表面,方相士手中掌握的最重要的东西其实是那颗不老树给予他们的。不老树上的果实一共有两颗,其中一颗就是筮族的首领服用,首领服用后,长生不死,却再也难以长时间清醒,被宋军打败以后,首领就带领族人去地面上生活,但是他清醒的时间只有三年,之后就会陷入到二十年左右的沉睡之中去,醒来以后对世事变得一无所知,其实相当于首领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二十年后醒来的只是一个继承了首领身体的新首领,并且大家都知道,新首领也会在三年后就死去。族中的权力经过二十年的洗牌,谁还愿意听从一个注定只会活三年的首领的话呢,谁又能放心将权力交到这样一个首领手中呢?所以后来的方相士只是名义上信奉首领为最高领袖,却也只是精神上的领袖,最大的权力却还是交给对权力行使更有可持续性,对族中稳定更有帮助的族长。”

我点头,这与我们对方相士和筮族的了解是相合的。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方相士族中实行的是君主立宪制,首领名义上享有最高领导权,但实际上只是精神领袖,仪式上的领袖,真正的权力要交给首相领导下的内阁,也就是族长了。

这也就是方盘山和方跃峰早期关系的表现,方盘山在的时候,只会象征性的征求方跃峰的意见,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作出决断。只不过在方盘山死在湿蛟湖底后,方跃峰在开始占据决策的位置。

方近月问:“那另外一颗果实呢?”

我不由有些佩服方近月,很多事情都不清楚还听得津津有味。

方行之继续说:“另外一颗后来被宋军取走,下落不明。”

这我倒是知道,另一颗果实就在你屁股后面跟着呢,只不过宋朝失去对四川方面长生计划的控制以后,重阳就暂时消失在所有人都视野中,无论是宁家还是方相士,一度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另外,不老树的果实其实也不是只有一颗,而是有三颗,后来被李元一取走,现在就在我肚子里呢。

但我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现在是我套别人话,怎么可能还反过来提供信息呢。

方行之继续道:“除去两颗果实以外,另外就是饿殍的炼制手段了,具体的过程我并不太清楚,但是要用到不老树的枝叶。”

不老树的枝叶就是那一群会动的跟蛇似的玩意儿嘛,估计就是把这玩意儿熬成汁儿再加点这个,加点那个,这么搞一下,那么搞一下,就成了。

“饿殍的炼制过程很痛苦,最开始,族中会直接挑选体格健壮的年轻人作为炼制饿殍的人选,胆敢抗拒的,就会被处以私刑,所以族中很多人在成年前就被父母送走了,这也就导致方相士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丁越来越稀少,后来族中改变了做法,那是另外一种做法。”

方行之的语气逐渐深沉,我其实已经大约能够猜出来他口中的做法是什么了。那就是划分出专门的生育户口,只有这些人的后代才会在成年后被炼制为饿殍,这样其他人就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并且为了让自己的安全一直存在下去,所有人都会主动监视生育户口,确保饿殍的数量足够。

一个群体的存在,总要有获得利益的一方和受到剥削的一方,不能让所有人都是被剥削者,否则这个群体的规则很快就会土崩瓦解,也不能让所有人都是获得利益的一方,因为这样的模式至今都不存在。最佳的模式就是一部分的获利者掌握大多数生存资源,以此来掌握维持现有体系的权力,起到镇压受剥削者的作用,这种模式就能比较长久的运转下去。

尤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某个国家,竟然意图剥夺少数既得利益者的权力,交给绝大多数的普通人,让绝大多数人成为获益的一方,让少数人成为受到镇压的一方。但是以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和绝大多数人的素质来看,这场规模浩大前所未有的权力大置换运动,只能导致无政府主义泛滥,掌握权力的绝大多数人迅速分化内斗,残酷的械斗、抄家、火并乃至阵地战,此起彼伏,他们肆无忌惮地、无知地行使自己的权力。

一旦掌握权力就为所欲为,人性本来就是如此。少数人掌握权力是如此,尚且可以监控,大多数人掌握权力更是如此,并且难以控制,少数人掌握权力,那么他们的目的就是维持稳定,大多数人掌握权力,他们的目标就是改变一切,失控以后就是破坏一切。可以说,那是一场粗糙且残酷的社会实验,那位社会科学家本身并没有做好周全的准备,就贸然开始了这场实验,最终局面失控。

不过,他所做的,本来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为了实现一个我们所有人曾经孜孜以求,今后仍旧会孜孜以求的目标,但是自从那个人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人以最高当权者的地位,发动这样一场运动了。因为所有人都已经看到,那个人晚景的凄凉,身后名被那些害怕自身权力再一次被剥夺的人明里暗里的口诛笔伐。这里所谓的权力,不只是包括行使国家机器的权力,还包括掌握主流话语的权力、垄断知识领域的权力、掌控某个领域经济的权力。

正当我神游之际,方行之仍旧在讲述方相士的过往。

他们的确固定了受剥削者,但比我们想的还要残酷,在那个黑暗落后的封建社会,他们从人贩子手里购买正直生育年龄的妇女,集中关押,作为生产饿殍人口多承担者。

他们选择剥削无辜的人。

我咬了咬牙齿,但一箱那是几百上千年前事情了,也就只能暗自咬牙,不再多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