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多, 急诊科没几个人。

余笙给林嘉誉戴了针织帽子,大号口罩,宽边墨镜, 选了最不显身材的茧型大衣,把他包得严严实实,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认出他。

她要来林嘉誉的身份证,而后半蹲在他身前,仿佛在叮嘱幼儿园的小朋友:“你先乖乖坐在这里哦,不要乱跑, 我去给你挂号。”

林嘉誉也很乐意被她当做小朋友, 十分入戏:“那你快点回来。”

去挂号的途中,余笙给熊怀打了电话。果然,他也因为联系不上林嘉誉而担心得要死。

余笙告诉熊怀他们在哪家医院, 熊怀表示他会尽快赶来。

挂号很顺利, 医护人员拿着身份证多看了两眼, 余笙拜托她别声张, 医护人员会意,什么也没说,很快办好了手续。

她拿着病历本回到林嘉誉身边, 发现他正在和一个小男孩大眼瞪小眼。

小男孩大约是看他裹得像个粽子, 觉得这打扮很好笑, 还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帽子。

林嘉誉脾气很好, 低下头让他随便摸。

余笙走近的时候, 小男孩被母亲拽走了, 那位母亲和林嘉誉道歉, 林嘉誉略略颔首, 表示没关系, 最后和小男孩挥手告别。

“你喜欢小孩子吗?”余笙问道,同时示意他要去找医生看病了。

林嘉誉握住她伸来的手,站起了身:“也算不上喜欢。只是看到他们会想起自己小时候。”

余笙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很淘气?”

“我小时候可乖了。”

林嘉誉怕她不信,从手机里翻出一张老照片给她看。

“好可爱!”

照片里的孩子一看便是林嘉誉的缩小版,拍的是他在**秋千,但是玩秋千的小孩看着并不怎么开心,他仰头望天,目光很阴郁。

余笙指着照片:“怎么感觉你愁眉苦脸的?”

林嘉誉抽了抽塞住的鼻子,声音沉闷:“刚被同学欺负了一通。我小时候又瘦又矮,一推就倒,经常被高年级的学生找茬。”

“怎么这样!他们欺负你,你有还手吗?”

“没有。”

“为什么?难道任他们欺负你啊?”

余笙恨不得穿越回他的童年,狠狠教训一通那些欺负过他的坏孩子。

林嘉誉张开双手,伸给余笙看。虽然记得这双手的触感和温度,但是余笙好像从来没有仔仔细细观察过它们。

他的手比自己大了许多,握住她的时候也很有力量。他的手指纤长,白皙干净,手背上的血管微微凸起,有种不被驯服的野性。余笙永远也忘不了这双手在琴键上跃动的样子。

“我的第一任钢琴老师说,弹钢琴的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手,不可以受伤,”他轻轻蜷起手指,“所以,我从来没有还过手。”

余笙扣住他的手贴在脸颊上:“都过去了,现在不会有人欺负你。”

“是啊,过去很久了。我倒是没有在意这些,只是……”

“嗯?”

余笙突然意识到他说这些是别有用意的。

林嘉誉在诊室门口驻足,神色闪烁,好似有所忌惮。

“就是,如果……”他结结巴巴,半天吐不出完整的句子。磕巴了一会儿,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说,“如果医生要给我输液,可不可以拒绝?”

余笙:……

“打针,也会让手受伤。”林嘉誉语气认真。

“……你只是怕疼吧?”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语,一动不动,缩起肩膀埋低了脑袋。

余笙从背后推着他走进诊室:“打针并不会影响你弹钢琴!给我乖乖听医生的话。”

-

最后林嘉誉不止输了液,为了验血,胳膊肘也挨了一针。

一晚上被针扎了两回,他的情绪非常萎靡,像一只被暴雨浇蔫的流浪猫。

十一点多,熊怀赶到了医院,他看见林嘉誉躺在病**输液,很惊讶:“哇,誉哥你居然打针了?”

仗着林嘉誉生病没力气,熊怀放肆地揭他的短:“余小姐你不知道,让他打针简直比登天还难,他特别怕疼。”

“我已经发现了……怪不得生病也不说,原来是害怕来医院打针。”

林嘉誉像是被戳了痛处,身体冷不丁一缩。

想起他打针的时候满眼是怨气,仿佛鼓起肚皮的河豚,余笙既感到心疼,又不停地憋着笑。

她向熊怀说明林嘉誉的病情,他没有大碍,打了针再吃几天药应该就没问题了。

她把医生开的单子递给熊怀:“小熊,医生开的这些药我还没去取,能麻烦你吗?要到对面那栋大楼去拿。”

“没问题。”

他离开后,余笙把凳子往林嘉誉的床边挪了挪:“好啦,小熊也来了,我得把你交给他了。”

林嘉誉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抓住她的手腕。由于正在输液,他的手变得很冰冷。

余笙对他的手背轻轻呵气,想要帮他把手捂暖:“你等一下,刚才护士和我说有卖暖宝宝的,我去找找在哪卖。”

林嘉誉还是沉默着,不肯放手。

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依恋,余笙整个人都变得很柔软。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暂时不用担心被任何人发现,余笙大起胆子,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忽然,她的脖子被对方勾住,林嘉誉扬起头,隔着口罩亲吻了她的唇。

这么做无异于隔靴搔痒,他欲求的触感近在咫尺,碍于生病,只能适可而止。

余笙听见他懊恼而压抑的一声低喘,心跳顿时维持不住平稳的节奏。

他问:“明天还能见到你吗……”

余笙想了想,明天她有好几场重要会议,恐怕要加班。不过她还是答应林嘉誉,只要下了班,不管几点钟,一定会去他家看他。

林嘉誉摇摇头:“算了……你那么忙,好好休息。”

余笙立刻捧起他的脸,深深望进他的眼睛:“我既然答应你了,一定会来的。你等我。”

此刻,林嘉誉眼中总算浮现出一丝笑意。

“嗯,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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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誉恢复得很快,一天退烧,三天后,他的嗓子已经不怎么哑了。

余笙连续三个晚上往景玉山庄跑,引起了父亲的怀疑:“你最近每天回来那么晚,都干什么去了?”

余笙理直气壮:“加班。”

余筝出国了,整整七天都不在公司。余景之上了年纪,也不是每天都出现在公司,他弄不清楚女儿到底是不是在加班。

只有简桐听了心疼:“哎……这也太忙了。笙笙,你每天上下班跑这么远,是不是很辛苦?不然,你先住到离公司近一点的地方吧。”

余笙霎时提起一万分精神。

这是个好主意。

只要不住在家里,她便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避开父母和哥哥的监视,也就意味着能有更多机会和林嘉誉联系。

余景之说她娇气:“余筝也天天来回跑,没见他喊累。”

余笙立刻钻进母亲怀里撒娇装可怜:“可是我会晕车啊……每天在路上耗这么久,我好难受的。”

“就是就是……别让闺女来回折腾,都累坏了。老公,在北江御苑的那套公寓空着也是空着,最近忙,你让笙笙去住一段时间。”

余景之还是不太乐意,找了一堆理由,什么房子空了太久,收拾起来麻烦。

简桐嫌他废话多,狠狠瞪了他一眼:“用你收拾吗!那房子本来也是你给女儿买的,她不住谁住?”

余景之本质上是个怕老婆的男人,简桐硬气起来,他马上识相地让步:“随你吧……”

余笙心里头乐开了花,她在妈妈脸颊上啄了一口,跑回房间收拾东西去。

余景之听见余笙关上卧室的门,回头对老婆嘟囔了一声:“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简桐歪着脑袋,继续织她的围巾:“我可没有,你个老狐狸,别多想。”

-

近来王柒过得非常不顺心。

江松儿成了星鎏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炙手可热,虽然她还没有正式脱团单飞,但是大家都知道,她早已不能和团内的其他姑娘相提并论。

如今,公司内的一切资源朝她倾斜,甚至影响到了林嘉誉。

这天,王柒在林嘉誉家里破口大骂:“他妈的!看看那个老东西的嘴脸……他带了那么多艺人,都快退休了才带火一个!他有什么可得意!”

他嘴里的“老东西”是江松儿的经纪人,这两人虽是同事,但是互相看不顺眼,一点也合不来。

王柒出口成脏:“奶奶的……这次的综艺说什么都该让林嘉誉去!江松儿她算老几,她去当评委?她配吗!”

熊怀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别生气了柒哥……誉哥也对综艺没兴趣,不要紧。”

林嘉誉参加综艺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综艺节目里了,王柒觉得偶尔还是要抛头露脸,适当炒炒热度。

眼下有个很好的机会。

收视率常年位居前茅的地方电视台有新动作。他们想策划一档具有比赛性质的新综艺,叫《自己的歌》。

在这场综艺中,节目组会邀请并非专业歌手的公众人士,如知名演员、大家熟悉的主持人、粉丝量庞大的网红等等,由他们来担当歌手。

同时,节目组还会在民间召集各路音乐人,出任作词作曲。

让明星们和无名的音乐人组成一个个团体,音乐人打造新歌,交由明星演唱,再从中决选出最好听的那一首。

节目组有意带动民间音乐人的发展,希望能够借此机会,让他们获得更多曝光度。

许多民间的音乐人虽有实力,但他们的歌不为观众所知,只能白白埋没。

而那些擅长唱歌的公众人士,也可以通过参与这个节目,让观众看到自己全然不同的一面。

节目组舍得花钱,就算不能夺得名次,也是一个刷存在感的好机会,吸引了不少想要翻红的艺人。

该节目一经宣发,立刻在互联网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这样的节目,评委人选自然不能糊弄,必须得足够有实力。

节目组第一时间找上了星鎏,想邀请林嘉誉。王柒认为这个节目非常适合他,当时就答应了,开始研究节目录制的排期。

结果星鎏的高层跳出来,以“林嘉誉本年的安排太满”为由,拒绝了节目组。同时,向他们推荐了江松儿担任评委。

节目组经过考量,觉得江松儿在韩国当过多年练习生,业务能力还算过得去,最近人也很红,有话题度,接受了这个推荐。

这便是王柒勃然大怒的原因。

他认为星鎏是在有意剥夺林嘉誉的资源,好让江松儿继续大放异彩。

捧新人捧到这个份上,虽然他气得要死,但也不是完全不理解。

比起林嘉誉这种不听话的艺人,江松儿显然更加乖巧好控制,愿意听从公司的一切安排。

何况,林嘉誉的合约快要到期了。

业界有很多声音,猜测他之后不会和星鎏续约。

在这个节骨眼,对于公司来说,与其再把资源留给一个翅膀硬了很可能飞走的歌手,还不如培养忠于自己的新一代赚钱机器。

王柒想着想着,又骂了一句脏话。

他比谁都清楚资本的冷酷无情,可是这一天真的轮到自己头上了,除了无能狂怒,别无办法。

熊怀安慰他:“没事……誉哥根本不差这个。”

随他们怎么吵闹,林嘉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没有这回事。

谁抢了自己的资源,只要没影响他唱歌,他根本无所谓。

看他毫不在乎,王柒也来气:“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

林嘉誉听不见,他正躺在沙发上和余笙发微信。

余笙:我今天搬家了,最近会住到城里去,我爹管不到我啦

林嘉誉:搬到哪了?

余笙:北江御苑

余笙:两年前买的公寓,一直没住过,我昨天叫人好好收拾了一下

林嘉誉在手机地图里搜索了这个住宅。

他思索了一下,又问余笙:方便告诉我你家门牌号吗?

余笙和他说了。

林嘉誉长腿一翻,从沙发上坐起来。

王柒咂嘴:“哎……这才对嘛,你得有点冲劲!不能因为红了而懈怠!”

林嘉誉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

他拿起搭在沙发的外套,勾过熊怀便往外走。

熊怀问:“上哪去啊誉哥?”

林嘉誉轻笑:“去买房。”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