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棋局(一)(1/3)

轩辕承从龙骨上跳了下去。他知道,清涟一定就在下面,他还知道,这一次,就算是死,他也绝不会再重蹈当初秋水的覆辙。

他像流星一样坠下,耳边风声呼啸,他催动了御剑心诀,法术打断,淡淡一笑,若如此,便罢了。

眼前忽白忽红,交替闪过无数色彩,身上一时冰冷,一时炙热,只是这短短的一瞬,便像是堕入了无数轮回,忽然之间,眼前浮起一片泛着幽幽青光的白亮,好像有无数崩碎的白骨向着他迎面飞来,尖利的骨碴划破了他脸颊,恍然间,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龙头,朝他长啸冲来,再然后,眼前便黑了下来,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这是一个从未有人到过的世界,是这个世上,天上地下,所有一切江河湖海的终结。

这里只有一片深蓝,像是闪耀着层层波光的蓝色曜石。这片深蓝无边无际,唯一可以视作边际之处,大概就是那一朵盛开在这深蓝中心的洁白莲花,或者说,是一只洁白的花苞,只因这枝莲花花瓣层层包裹,还未盛开。

一个蓝衣的少年缓缓抬起身体,从这蓝色的世界中一点点的站了起来,怔怔望着那只遥远的白莲,他的脸色苍白,蓝色的衣衫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迹。

少年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身儒衫的清秀少年,缓缓一步步走近,停在那蓝衣少年身后。

不知不觉间,这片蓝色世界里的人越来越多,有人穿蓝衫,有人着白衣,这些人都慢慢地向着那个蓝衣的少年靠近过去,最终停在了他身边。这些人中,有玄夜,有沅水,有玄朔,还有已经很久未见的墨云琳琅,他们的身上很干净,几乎没有血迹,然而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却都是茫然而迷惑的。

这样多的人站在这处神秘的地方,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仿佛只要开口,便会打破这种奇特而神秘的平静,每一双眼睛,都情不自禁地望向那朵洁白如雪的莲花,然而那朵莲花,仍然是最初的样子,亭亭玉立在这片深蓝之中,一动也不曾动。

“师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沅水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划破了这蓝色水晶一般的静谧,仿佛带起了一丝微微的风,吹向了那只遥远的白莲,微微的颤动了一下。

“这里是归墟……”很久很久,终于有人回答了她的话,却不是玄夜,也不是玄朔,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却很陌生。

玄夜蓦地睁大双眼,断声喝道:“是谁!”

没有人回答,刚才的那个低沉的声音,仿佛只是幻觉。

那只莲花不知何时轻轻地摇摆起来,似是被风吹动,越摇越是厉害,然而与这只莲花遥遥相对的每一个人,谁也没有感受到风的存在,只有一下接着一下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感觉,有规律地撞击在每个人的心房,好像……是一个人的脚步一样。

轩辕承忽然向着那朵纯白的莲花走去,他还没有见到他最心爱的女孩子,不管前方是什么,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轩辕,不要过去!”玄夜在他身后大声说道,然而轩辕承充耳不闻,沅水看着他的背影,樱唇颤了几颤,却被她自己狠狠咬住。琳琅眉间闪过一丝忧色,身子一动,身旁的墨云却忽然回过头来,目光扫过他脸,淡淡道:“琳琅师兄莫要忘了昔日的灵剑长老。”琳琅神色一窒,垂下双目,再无动作。裴云熙回头看了看身后众人,迈开脚步,跟在轩辕承的后面。

越是接近那只莲花,便越是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之力,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用力挤压,胸口抽空般剧痛,举步维艰。

“轩辕承,你若再不停下,只怕就真要废在此处。”

轩辕承霍然抬头,看向这个声音传来的地方,眼前除了一片湛蓝,就只有那只莲花

是唯一有生命的东西,只是此时看来,那莲花也同这身周骤冷的空气一般,冷如雪骨,薄如冰刃。

剑眉连皱都没有皱一下,他又向前踏上一步,这一步之下,竟像是生生将自己的身体挤向了一面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冰冷的剧痛瞬间穿透他身体,将他的五脏六腑活生生地自他身体里挤出,闷哼一声,一道黑红的血线从他嘴角涌出,滴滴答答落在他胸前。

“轩辕……”裴云熙在他身后,手捂胸口,脸上神情痛苦异常,却仍强撑着不肯倒下。他站在轩辕承身后,看不到他正面的情形,但他身体的极限已告诉他,不能再向前走了。

轩辕承脸上的冷汗混合着他脸上的鲜血滚落下来,停留在他疏朗的睫毛上,落入他黑色的眼睛,火般刺痛,他腮边的肌肉颤抖着,喉头发出低沉痛苦的喘息,双腿颤抖得更加厉害,已经快要无法支撑身体。

“啊——”轩辕承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右手快如闪电,从背后拔出焚天宝剑,点燃了自己身上仅剩的所有力量,焚天在他头顶划过一道烈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着前方那只白莲劈去。

火焰撕裂了时空,他面前的蓝色如同碎裂水晶,刹那崩裂。乾坤错乱,剑光如火,转眼已到了那只莲花之前。

耳边隐约传来一声淡笑,从容不屑,却也冰寒彻骨。

“自不量力。”那个声音淡淡的说了这四个字,这四个字说完,却见焚天的剑光蓦然停在了那朵白莲之前,剑锋距离花瓣只错毫厘,接着便像发了狂的火龙一般倒卷而来,轩辕承双目猛地一睁,横剑将焚天向外一推,只见一股血箭从他口中直射向天,他的身躯便像是脱线的风筝般,高高飞了出去,重重掉在地上。

“轩辕!”裴云熙大叫一声,回身扑到他身边,颤抖着双手将他扶起,用自己衣袖替他擦去沾满了半张脸的血污。从他认识轩辕承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他受这么重的伤,即便是当年在玄天锁魂阵,都不似此时此刻般如此之近地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轩辕承在他怀中挣扎着坐起身子,一双眼睛定定的看向远处,他嘴角的血不断向外涌出,好像流也流不尽,但他的那双眼睛,却还是如同往昔般漆黑冷澈。

裴云熙颤抖的手慢慢平静下来,虽然冰冷,但却坚定,他已懂了轩辕承,或者说,他读懂了他的眼睛。

他深黑的双瞳中,映出一片如水湛蓝,一个颀长伟岸的影子,渐渐出现在这片明净的澄蓝之中。

那是一个男人,黑发黑衣,虽然他的脚步并不快,但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势,却像一柄锋利绝伦的王者之剑,斩开了天地间的宁静。

这个男人的怀里,静静躺着一个女孩子,乌黑的长发挽在男人的臂弯,苍白的脸颊轻轻靠在男人的胸膛之上,一双眸子紧紧闭着,像是睡着了一样。少女身上穿着一袭碧色长裙,裙摆淡蓝的轻纱迤逦在地,拂上那男人黑色的靴面。

“清涟!”轩辕承的身子忽然弹起,不顾口中鲜血狂流,大叫出声。即使她的秀发散如乌云,即使她身上所穿的衣裙他从未见过,但他依然可以一眼认出她,他的清涟。

黑衣男子已经走到了那只莲花之后,听见他的叫声,唇角似是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停下脚步。

“轩辕承,自从地界无垢之河,你……别来无恙?”

轩辕承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抬手拭去嘴边鲜血,一双眼睛毫不回避地与那男子对望,慢慢地道:“帝炎,你要找的人是我,放了她。”

帝炎微笑听他说完,低头看着怀中少女的脸,“我要找的人的确是你,但也绝不可能放了她,因为……我已找了她很久。”

“她私闯地界,也是为我,这笔帐你可一并算在我头上。”

“呵……”帝炎淡

淡一笑,目光从清涟脸上移开,再度落回到轩辕承身上,注视了他半晌,忽然开口道:“你杀了九婴。”他的声音很淡,笑容也很淡,仿佛这个叫九婴的人,与他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轩辕承看着他,冷冷地道:“斩妖除魔,是我辈中人毕生恪守之己任。”

“哦?呵呵……”帝炎微笑颔首,“也好,她妒心太重,将来难免会生祸端。”

轩辕承浑身上下如同被磨盘来回碾过,痛入骨髓,双眼视线渐渐变红,从齿缝中哑声道:“把她还给我。”

帝炎目光一寒,唇边惑人的微笑瞬间消失无踪,声线冷如寒冰:“轩辕承,你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能有命走到我面前,已是奇迹,不过这个奇迹已经到了尽头。”

轩辕承双眼渐渐浮起血色,低哑着声音道:“把清涟还给我。”

帝炎不语,只是淡淡睇视着他,天地六合,睥睨八方,那是神祇俯视众生的目光。

“你脱下衣服,看看你的左肩。”很久很久,帝炎终于开口,声音冷漠荒芜,仿佛还带着一种疏离于世的淡淡怜悯。

轩辕承不动,他全身都已痛的麻木,然而左肩的疼痛却可以刺穿他已麻木的血肉,令他头上的血管一下下抽搐地跳动。然而他并不会去看,已是如此,那又如何?

裴云熙跑上前来,忽然抓住轩辕承的领口,用力撕下他早已被血浸透的蓝衫,目光落在他的左肩之上,不禁大大抽了一口冷气,手指用力,陷进了他冰冷的皮肤中。

在他的左肩之后,盛开着一朵妖冶的黑暗之花,从他肩胛处的血肉中生长出来,蔓枝舒展,再深深地扎进血肉。这株恐怖的黑色的植物,根茎柔韧如蛇,每一根藤蔓之上都生满了细密坚硬的倒刺,乍然看去便像是一幅带着质感的刺青,若是再看细些,便会发现这只黑色的花藤全身上下都闪动着润泽的色彩,一颗颗细小的血珠慢慢凝结在每一根倒刺之上,闪动着艳丽的光芒。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裴云熙猛然伸手,抓住轩辕承左肩后的那朵妖冶之花,狠命向下拽去。倒刺瞬间没入了他手掌,鲜血流了下来,和轩辕承的血混在一处。

“唔……”随着他狠命的动作,轩辕承脸上的肌肉骤然僵硬,抬手捂住胸口,双腿抖得几乎不能站立。

“引魂丝……,呵……你虽杀了九婴,但她已将这引魂丝种在了你的体内,而它,已同你的血肉融为一体,会从你的身体里长出一棵美丽的树……”轻轻舒了口气,帝炎合上双眸,“千百年来,我从未见过身上种有引魂丝的人能够生还。”

“轩辕,你怎么了!”裴云熙见到轩辕承的情形,不敢再去拔那株植物,只能伸手扶住他,希望能为他分担痛苦。

轩辕承垂下手臂,轻轻推开了他的手。他的双腿渐渐不再颤抖,他的脊背一点点地挺直,他的掌中还有剑,心中,有勇气。

“引魂丝已经钻入你身体很深,快要刺进你的心脏,只要你再向我挥出一剑,它就会刺穿你的心,穿透你的胸膛。”

轩辕承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般,脸上并无一丝表情,只是慢慢抬起了自己右手。他手腕上的那只精钢腕环,淬出了钻石般璀璨的点点晶光。

帝炎叹了口气:“轩辕承,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你竟还是毫无知觉,就连死都不知为何么?”

轩辕承不语,剑已平胸。

“呵,帝神之城加上太虚结境,总算是完成了我赋予你的使命,如此,那些人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轩辕承的身子一震,动作凝住,仿佛一尊染血的石像。

“轩辕承,若说到此,本座倒还是要多谢你。”

“你是……什么意思?”轩辕承的口舌僵硬,这几个字竟不像是从他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