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太虚(二)(1/3)

聿陵终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也许这就叫做……劫数难逃。”双眸微微合起,仰头向天,良久才低声地接着道:“轩辕,你太过执拗,明知不可为,却还强要为之,此错你可也认么?”

轩辕承脸上一片麻木,双眸之中已无任何神情,听了聿陵的话,亦无反应,只是机械般地重复道:“明知不可为,还强要为之……”

聿陵低下头来,双目如冰如电,“地界无垢之河前,你明知自己无法渡河,为何还欲枉自送死?”

轩辕承木然道:“弟子害怕就此离去,秋水和墨澜的牺牲就变得毫无意义,弟子也怕机会稍纵即逝,此番若不取到沉沙,恐怕下一次就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聿陵深深看他,忽然抬起一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头顶之上。

“轩辕,你要记住,无论是什么,在为师眼里,都不及你们的性命重要,没有拿到沉沙,为师不会伤心,但你们若没了性命,为师……会伤心一辈子。”

轩辕承的身体在他微凉的手掌下微微颤抖,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流眼泪,却有两道奔涌火热的**,冲破他紧紧闭合的双眼,流下他憔悴的脸。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知道,师尊疼惜他们之心,到底是怎样强烈,而他也知道,那一道深深的伤口,已由他亲手深深刻在了三位长老的心上,此生……难愈。

“轩辕,为师罚你进太虚结境司刑堂,领杖责五十,杖刑之后步上天狼峰,思过十日,不得擅出。”

轩辕承双手伏地,慢慢向聿陵磕下头去,“弟子领罚。”站起身来,拜别掌门和其余三位长老,转身缓缓向殿外走去,走过清涟身旁之时,忽然停步,转头看着她。

清涟的脸色有些苍白,被裴云熙和红珠拉着,不许她跑上前来。

“师尊,弟子这几位朋友,都是与弟子同生共死过的,弟子禁足期间,请师尊代为安置他们。”

聿陵转头,目光自几人脸上掠过,最后落在清涟脸上,缓缓点一点头,道:“你且安心。”

太虚结境的司刑殿在东北之角,旁边就是白雪皑皑的天狼峰。

这五十杖责,听来似乎并不怎样,其实却已罚得极重。若是普通的木杖,别说是五十,就是挨一百杖轩辕承也面不改色,但这太虚结境的刑杖,却是用西昆仑山的神木制成,丈长尺厚,别说是凡人,便是仙体,也可打残。

轩辕承脱去上衣自行走进司刑殿,半个多时辰之后,却是给两个身着短衣的弟子架着扶出,脸上毫无半点血色,白色的裤上已染满斑斑血迹。

“阿承!”一个娇俏的白影风一般冲到他面前,张开双手扶住他身体,抬眼看着他脸,眼中都是心痛。

“阿承,你……你还好么?”

轩辕承脸上遍布冷汗,抬眸看了面前少女一眼,低低地道:“我没事,不必……担心,你们回去吧。”

清涟摇头道:“你伤成这样,我怎么能

放心,你要去什么天狼峰,我也跟你同去!”

架着轩辕承的两个太虚弟子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对着清涟道:“遵灵剑长老之命,要即刻将轩辕师兄送往天狼峰思过,姑娘还请让开吧。”

清涟低头,眼睛转了一转,退开一步,让这两人架着轩辕过去,却转过身来,跟在他们身后。

轩辕承走了一步,忽然停下,忍着剧痛扭转半个身子,看着跟在身后的清涟道:“清涟,这里是太虚结境,绝无儿戏,你莫要再跟着我,否则,我也保不了你,况且……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暂时不想见任何人。”

清涟呆了一呆,看着轩辕承坚决如铁的双眸,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轩辕承却已不再看她,慢慢地回转身去,在两个弟子的搀扶之下渐渐远去。清涟看着他已被鲜血染得鲜红的脊背,心中抽痛,双脚却像是在地上生了根,再也无法迈出一步。

“清涟,轩辕刚才的话,你……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他是怕你跟着他上山才那样说的,……他是为你好,你也看到了,轩辕的师父真的很冷酷。”裴云熙走上前来,宽慰清涟道。

红珠也走上前,轻轻拉了她的手道:“清涟妹妹,我们先回去吧,这些修仙门派门规森严,你也不希望轩辕少侠为难,是不是?”

清涟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我不让阿承为难,我们走吧。”说着慢慢转过身去,低头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她不怪阿承,她只是有些害怕,她对轩辕承的感觉,就像对她自己一样敏锐,自从从精绝地宫的鬼洞出来之后,她就已经感觉到,轩辕承有些变了,变得沉默,再沉默,虽然他的双眸仍和从前一样冰澈,但却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将他和她隔开,将她渐渐推远。这样的感觉,令她彷徨无助,就像是今日聿陵看她的那双眼睛,令她的心一点点地感到冰冷,孤独的冰冷。

天狼峰高有百丈,是太虚结境中唯一的一座皑皑雪峰。峰顶之上,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六角小亭,亭中地上放着一个打坐用的蒲团,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物事。

那两个弟子将轩辕承架上了天狼峰的顶峰,扶他在峰顶的亭中坐好,便即下山而去,只留他一人赤着仍在流血的上身,坐在强劲刺骨的寒风中。

轩辕承缓缓闭上双目,身体上的剧痛他倒并不觉得怎样,比背上之伤伤得更重的,是他的心。每当他闭上双眼,都能够看到碧尘最后那美如昙花的微笑,看到秋水临死之时,痛苦却决绝的双眼,还有墨澜俊逸的脸庞,在冰冷的风中化为缕缕飞沙。

他们都已经不在了,不在了……

他对清涟说的,并不全是假话,他想要一个人静上一静,清涟眼中的温柔,刺痛了他的眼,他们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他竟还单单活着,可以享受人间的春风雨露,还有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

他在风雪中默默打坐,天光永昼,他也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下去……

在天狼峰下,也有一个人和他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倚着身后一块高大的剑石,怔怔地望着明净如同水晶的湛蓝天空。

思过十日,而到现在,仿佛就连一日也还没有过完……

“清涟姑娘,为何一人独坐在此?”一个清冷的男声冷不防地响起,打断了她迷茫的神思,这个声音……是阿承的师尊!霍然转头,果然只见聿陵冷然立于她身侧,一双长眸,冷澈如冰。

“……聿陵真人”清涟赶忙从地上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唤道,虽然她清楚地感觉到,灵剑长老并不喜欢她,但……他终究是阿承的师父,没有他,阿承早就已经死了,只因这点,她便对他永远心存感激。

聿陵微微颔首,算是作答,双眸却始终注视在她脸上,似是在等她回答方才的问题。

“我……我只是想在这等阿承下来……”清涟说完,低下头去,不过只是过了这样短的一点时间,她已经开始强烈地想他。

“哦。”似乎过了很久,才听见聿陵淡淡地应了一声,算做回答。

“我罚轩辕十日思过,今日只是第一日。”

“我知道,……我坐在这里,只不过因为我觉得这里会离阿承近一点儿。”

聿陵这次又看了她良久,忽然轻拂衣袖,转身离去。清涟看着他挺拔俊逸的背影,心中不知是轻松,还是落寞,刚想重新坐下,却听聿陵的声音淡淡传入耳中:“你随我来。”

清涟微微一愣,她心中对聿陵,一直有些惧怕,此番聿陵竟然说这句话出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不是对她说的。

见她没有跟上,聿陵停下脚步,微微侧头,“我说的就是你。”

清涟又是一呆,犹豫了一下,迈开脚步,从那块剑石的石阶上快步走下来,来到聿陵身后。

聿陵眸子从她脸上扫过,如同冷夜寒月,转回身去,在前面徐徐而行。清涟给他看得身上一阵发冷,抿了抿樱唇,提步跟上,却始终和聿陵隔着一段距离。

这聿陵真人也不知是要走到哪去,竟然越走越是偏僻,四周的楼台剑阁渐渐稀落,到后来索性完全不见,只有脚下无垠白雪,覆住一片天地苍茫。

清涟一路走着,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聿陵到底想要做什么,偷偷看了聿陵的背影一眼,不自禁地慢下脚步,侧头想了一想,眸中却又现出明亮勇敢的光芒,重又快步跟了上去。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下雪,只是稀疏,倍感寂寥。聿陵的脚步却在此时忽然停下,缓缓转身,面对着清涟。

清涟也站住不动,怔怔地看着他。她从前听秋水说过,灵剑长老聿陵是太虚结境第一英俊潇洒的男人,此时两人在寥落雪中对面而立,方知秋水所说果然一点不假。眉目深邃,气度从容,时间的痕迹好像并没有刻上这张俊美的脸,却都像是化成了一柄寒光内敛的剑,藏在了这个卓然不群的男子体内,然后,化作一点点冰冷,萦绕在他身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