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鬼洞(二)(1/3)

“白锦绣,你为什么不说话!”清涟柳眉竖起,伸手将沧海拔出握在掌中,“我一早就想问你,白云山庄根本就是一座荒宅,阴气重重,你怎会住在那里?还有那座绣楼,绣楼花厅里的那几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那个人长得那么像云熙?当初在安陵小巷,你将那两个小乞丐带走,说什么收养生病的丐儿,可你绣楼的后院里,为什么到处都是活不活死不死的小孩儿?又为什么会有离魂伞?”她想问的事情实在太多,竟然一口气都说了出来,一边质问白锦绣,眼睛却看着裴云熙,希望他能听见自己的话,清醒过来,不要再被白锦绣所迷惑。

令她失望的是,裴云熙一动都没有动,除了他间或眨动的眼睫和微微翕合的鼻翼,他整个人便像是一座蜡像般的毫无生气。

裴云熙毫无反应,袅然婀娜在一片虚无中的白锦绣却发出了轻轻的一声笑。

“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何还要来质问我。”

“我不知道!”清涟大声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害裴云熙?”说到这里,脸色忽的一变,指着白锦绣道:“难道你就是这个精绝王宫真正的幕后主人?秋水,还有裴大人的死,都和你有关,是不是?”

白锦绣款款自那把深紫色的长琴后站起,慢慢的向着清涟走来,唇边笑容不改,声音清冷柔婉,一如安陵初见:“裴怀安是被骷髅鸟腹中的虫子所吃,至于你所说的什么秋水,他从上面坠落下来,本就早已该死,我只不过是拿一个该死之人,和你们开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她眸如秋水,语如黄莺,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真的便像是随口吟了一句诗般轻松,若没有亲眼看到,谁又能想到这句出自美人樱唇之中的仙音妙语,背后却隐藏着那样惨绝人寰的血腥!

“白锦绣,你住口!”清涟脚下退了半步,双眼之中燃起熊熊烈焰。她与白锦绣虽无深交,但她心中,却始终难忘她在安陵的黄昏小巷之中惊鸿一瞥的绝艳身影,就算已经夜探白云山庄,早已对她有所怀疑,却仍然不愿相信白锦绣就是那个冷血残忍的恶魔,直到现在亲耳听到她承认。毫无人性的虐杀秋水,在她口中,不过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我杀了你!”清涟咬牙,飞身向她扑去,眼前蓝影一闪,轩辕承已挡在她身前。

“阿承,你干嘛拦我,我要杀了她!”因为极度愤怒,清涟的身子都在不住颤抖。

轩辕承回手握住她冰冷颤抖的小手,沉声道:“清涟,她交给我,我比你更想杀她。”

清涟用力握住他同样冰冷的手指,拼命克制自己浑身的颤抖,喘息道:“白锦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云熙他……那么喜欢你!”忽然大声喊道:“裴云熙,你醒过来!醒过来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心心念念一往情深的白锦绣!”

白锦绣只是微微冷笑,淡淡瞥了裴云熙一眼,“喜欢……?不错,他的确是喜欢,就算过了这么久,竟然也还没有忘。”转回目光,一双妙目盈盈落在清涟和轩辕承脸上,“我们再来做个游戏如何?”

听她说出“游戏”二字,轩辕承和清涟脸色俱都一变,清涟大声道:“白锦绣,你敢伤害云熙

!”

白锦绣嫣然一笑,忽然曼声吟道:“十丈红尘,步步回望,所谓前缘,也不过只是‘因果’二字。”话音声里,窈窕身影翩若惊鸿,已飘然坐于琴后。

轩辕承眸光一闪,执剑便要上前,只是刚刚纵到那片虚无的边缘,便即向后弹了回来,脱口道:“结界!”

白锦绣但笑不语,美目自他脸上流转,玉指如兰,轻轻一拨,琴音顿起,同样美如仙境,但和方才似是微微有所不同,清音之中略带一丝细细颤音,令人神思**漾,魂魄茫然。

清涟和轩辕承乍一听见这声琴音,心头都是一震,轩辕承暗道一声不好,想叫清涟堵住双耳根本已来不及,只得自己先用法术闭塞听觉之感,正念心诀,眼前却忽然一黑,接着又是一亮,转瞬之间,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

春雨江南,杨柳依依。水沁三尺的青石路面微微映出细碎黯淡的光,烟雨蒙蒙,挡不住雨落纷纷,雾锁重楼,隔不断料峭春寒。

满目雨水的屋檐之下,蜷缩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书生,一身蓝衫,却浸满雨水泥水,更显单薄湿冷。这少年身旁只有一个竹篾编成的书篓,他就算已浑身湿透,竟还是合身护在那半人高的书篓之上,似是怕竹篓里的东西给雨水打湿。

过往路人纷纷,对这书生都只是匆匆一瞥,毫不驻足。雨越下越大,窄窄的屋檐已不能遮挡落如珠帘的雨水,蓝衣书生身上已全然湿透,二月春风如刀,刀刀刺入他身体,令他本就略显单薄的身躯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一柄白花纸伞忽然出现在他头顶,书生抬起满是雨水的脸,看白色纸伞下缀着的串串小小红花,还有那张比花更娇,比雨更净的少女娇颜。

屋檐细雨成线,少女略带羞涩的清亮眸光却胜过春寒初雨,天地澈然。

佛寺灯下,书生昼夜苦读;西窗纱冷,少女素手焚香。

古佛青灯,苍松摇摆,痴缠入骨,写尽尘缘。

“段郎,我等你衣锦还乡,到白云山庄找我……”

“锦绣,你对我的恩情,我永生铭记,我段煌今生今世,绝不负你……”

灯花烛影,缱绻相依,海誓山盟,幽幽不绝。

三年之后,书生锦衣玉冠,再临安陵,同父亲一道携礼拜访白云山庄,求亲白二小姐。白家的丫鬟将书生和其父一齐带到一座绣楼之中,等候白家老爷夫人前来。书生坐在大厅的雕花椅上,抬头含情脉脉的望向二楼的一扇朱窗,朱窗紧闭,隐隐在窗缝之中,有一线雪白衣角。一个身穿青衣的丫鬟走上前来,捧起手里的青花茶壶,将淡淡香茶斟进少年公子手边的茶盏里……

所有一切,只到这里,耳畔琴音骤变,所有的光明画面突然消失不见,只有喑哑如鬼魅般的琴声在耳边不停响起,似乎带着他们缓缓走向了一个未知的深渊。

轩辕承凝目看着眼前的一片混沌,忽然向前几步,伸出右手摸去,手指触到一个坚硬细长的冰冷物体,毫不犹豫的拔了出来,身形一旋,已转开一旁,将那东西凑到唇边,低下眼睫,深深吹一口气。一道清澈的笛音从他唇间逸出,瞬间如同一股清凉的泉水,转眼渗入每个人的耳鼓心里,驱散了声声琴

音带给人的恐惧和压迫。

他手上的这只笛子是揣在裴云熙怀中的,早在方才见到裴云熙之时,他便已经注意到裴云熙胸前的衣襟中揣着这样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笛。裴云熙本不吹笛子,但昔年几人同走江湖之时,曾缠着和他学过一段,扬言往后定会打造一支玉笛,青出于蓝胜于蓝,是以轩辕承见到他身上带着这样一支笛子,心中并不感到意外。他眼睛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心中早已记下了裴云熙刚刚所坐的位置,此时掠身上前,从他怀中抽出那支玉笛,放在唇下吹奏出来。

弹琴的人似是并未想到他有此一招,琴声略微顿了一顿,随即弦音猛的增强了一倍之多,节奏也有些加快,渐渐急促。

轩辕承不为所动,紧闭双目,不疾不徐的吹奏玉笛。这一次他吹的曲子并非方才那首压抑低沉的镇魔调,而是师尊所教能够宁心静气,清明五蕴的陇首云飞。

笛声和琴音在身体的前后左右渐渐缠合在一起,越缠越紧,不管是琴音还是笛音,声音都是越来越高,越来越细,像是相互角力一样谁也不肯放松,直像要将对方生生拧断。

琴声不断加快,密集如雨打芭蕉,轩辕承俊朗双眉之间,也渐渐沁出了一颗细小的汗滴,在他眉间凝结,渐渐变大。

耳边忽听“当”一声响,琴声哑然,就只有轩辕承的笛声还在耳边缭绕,没了琴声的纠缠,笛音也渐渐柔和,慢慢的低了下来。

眼前由黑变灰,再由灰变成本来的那种月石映照的柔润白光。淡淡光芒之下,白锦绣仍然坐在那架长琴之后,左手放于琴上,右手抬起,一滴鲜红的血珠,正从她兰花般的玉指上滴落,“嗒”一声轻响,落于琴弦之上,被绷紧的琴弦从中斩为两半。

“居然能够让我指伤弦断,轩辕少侠果然不同寻常。”白锦绣一双美目淡淡盯着自己指尖的血珠落下,神色淡然,唇角噙了一抹可倾天下的绝美微笑。

轩辕承睁开双眼,放下手中玉笛,也回以一丝冰冷笑容,“过奖。”

清涟此时也已清醒过来,想到方才看到的种种,不禁动容道:“阿承,我们刚才看到的是……”方才她眼中看到的那个蓝衣书生,几乎和裴云熙长得一模一样,而那个绝美如天仙的少女,容颜正是白锦绣!

轩辕承不答,只是转过目光,看了仍旧呆呆坐在一旁的裴云熙一眼。

白锦绣看见他的目光,放下受伤玉指,淡淡笑道:“你们没有猜错,你们方才看到的那个姓段的书生,就是裴云熙的前世之身。”

“云熙的前世?”清涟惊呼出声,轩辕承却早有预料,冷冷看着白锦绣道:“那又怎样?”

白锦绣幽幽一叹,“难道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一句话么?”

清涟眼睛看着白锦绣,忽然道:“你说刚才那是云熙的前世,那到现在,到底过了多少世!”

白锦绣微笑看她,“我并未仔细算过,大概也有百年了吧。”

清涟盯着她道:“百年之后,段煌的名字叫云熙,你为何还叫锦绣!”方才眼前最后的影像,正应是她在白云山庄见到的那些坐在绣楼厅中的人生命最后的那一刹那,所有的秘密,都在这刹那之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