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凌然笑微微看那官员一眼,满眼的赞赏,还不错嘛,凤轩至少还有敢直言的忠臣。

她就觉得以皇后的嚣张跋扈,忠直的大臣怎么可能容得下。

“请皇后娘娘回后宫!”大殿人声如浪,众官员齐齐往御座躬身,一点不给面子的斥指皇后无德。

皇后愤然站立半晌,最后不得不恨恨一拂衣袖,转身踏向后宫。

蔚凌然嘴角含笑,眼神平和——恭送皇后。

嘿嘿,管你同意不同意,今晚姑奶奶她一定要住在宫里,一定要弄清楚帘后那个见鬼的人影是不是那个冒牌货。

凤轩皇宫的布局,处处精致华美别具一格,高楼不多,却宫殿连绵反复回旋,殿中殿楼中楼阁中阁,非常特别。

非常特别的后果就是——蔚凌然与她家的徒少爷呆保镖差点迷路,在寒风中花架下抖一晚上。

他们这一行人虽然同时住在皇宫,但却是分开来住,徒戈怰是她的专属保镖,自然是跟着她住一块,然而徒少爷其他方面都特别牛逼,比如那只栩栩如生的老鼠,其实是她在驿宫让少爷这个巧手做来玩的,想不到在皇宫里派上了用场,然而全能的徒呆子偏偏跟她一样对几乎近似的道路特别犯痴。

她一时好奇在屋子里转来穿去,然后就再也找不着出去的路,蔚大王忧愁的叹气,“不要人还未找到,我先把自己搞丢冻死在这里了。”

徒少爷不理她,仍在原地发呆。

蔚大王仍在念念有词的自言自语,头顶上突然传来戏谑的笑声,“我就知道你会迷路,你这人总在该精明的时候迷糊。”

蔚凌然惊喜的抬头,看着高高花架上垂落的银色衣角,“你怎么来了?”

“难道你不期待我的出现吗?”姬沅和问得坦然,笑得眼光发亮。

“当然期待,我可不想和戈怰在这喝一晚上的寒露水。”蔚凌然微笑,扯了扯仍在发呆的徒戈怰,少爷愕然看她,看得她两眉抖跳,少爷究竟怎么了,进入这凤轩皇宫之后浑身都让人觉得不对劲。

“再等一会,人人入梦的时候,我们去泰和殿游一圈。”蔚凌然轻声道,“有些事的答案,只怕要在那里才能找得到。”

“好,就依你的。”姬沅和淡淡应了句,嗅着身边她的淡淡体香,突然觉得他似乎好久都没有认真看她,也好久没有尝过她的滋味,这么想着,体内陡地一阵热血上涌,看着仍旧笑意微微的女子,头一偏往她的唇角俯了下去,微凉的薄唇在她香馥气息流连的红唇上飞掠而过。

蔚凌然被他偷袭,怔了怔,感觉脸上一热,这人……真是不分场合地点,少爷还在旁边呢!偷香也不知道避一避,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姬沅和似乎能读懂她的心思,随即在她嗔恼的眼神中浅笑道,“偷香、偷香……偷着才香……!”话说到一半,蓦地侧首低喝:“谁?”

前方一道淡得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的黑影飘过。

蔚凌然唰地掠起,身形快若流星,前方的影子左飘右扭中被她紧追不舍,听见身旁风声微响,姬沅和与徒戈怰已经不徐不疾一左一右跟了上来,两人也不超前也不落后,伴在她两侧同行。

蔚凌然闻着空气里两人的气息,莫名的觉得心安,有种人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会以最有力的行动来支持她,温暖她。

前方的影子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的奔掠着,似乎越奔越偏僻,他奔在前方飘了一会,忽然换了身法,不再似一溜轻烟似的飘着,反而慢了慢,然后在一处房屋的拐角,路过一拔树林时,他突然消失不见了。

蔚凌然一怔,停下来左右看了看,然而那人就如飞天入地般,完全无影无踪,她恨恨磨着牙,实在难以相信这天下会有人在她的眼皮底下忽然不见,当然五大尊的前三尊除外,只是,那见鬼的人影真的是地尊吗?

看皇后在泰和殿的表情,似乎和这个地尊有瓜葛,他之前一路假冒身边的人来离间却不杀害他们,为的是什么?如今躲在宫里是帮着皇后做什么阴损的事?

“人不见了?”

姬沅和与徒戈怰掠过来,停在她身边一齐往周围察看。

蔚凌然点了点头,她觉得一个人凭空消失肯定得借助一些障眼法的东西,比如地道密屋之类的。

姬沅和抬头望了望,轻声道,“凤轩皇宫设计古怪而复杂,说不定是为了掩饰一些什么东西,我们再仔细找找。”他抬手指了指远处一座隐在树梢后宫殿道,“凌然,你看那边那座宫殿,看着有些怪异呢!”

蔚凌然抬头随着他的手指处望过去,然而目光一触及遥遥宫殿残破消败的檐角,顺着檐角而上,殿顶上翘起的梁角砌着一尊传说中的守护兽,只是因年久而灰黑斑驳,沉沉无光的蹲在那,远远望去,就如一尊死寂僵直的兽尸。

只是那么一眼望去,蔚凌然心中突然惊骇地震了震。

一阵很奇特的感受霎时撞开心底某些深锁的记忆,模模糊糊朦胧似幻。

她浑身突然止不住的在寒风中抖了抖。

姬沅和立刻手快的扶住她,关切的看着她问,“凌然,怎么了?”

两人没有留意,徒戈怰望着那一角遥远的宫殿,挺直的背影似乎微微有些发僵,就连脸上晶透的玉色也微微挣扎着冷沉。

蔚凌然冲姬沅和笑了笑,表示她没事,不过她自己觉得奇怪,怎么看一眼那残破的宫殿,心里会产生如此激烈的反应!

姬沅和突然深深凝望着她清澈眼眸,语气隐着难明的情绪道,“凌然,我们回去吧,你不是说要去泰和殿探一探吗?”

“对哦!”蔚凌然看看天色,如果再不去,时间就来不及了,想要知道她想知道的东西,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她抬头,转身的一霎眼角又掠过远处的檐角,那殿顶上沉沉的守护兽似乎正在无声向她诉说着什么。

她突然止住了转身的动作,望了望那一角宫殿,竟缓缓举步往那边走去。

姬沅和望着她沉在夜色里纤长背影,眼神芒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而默默跟了过去。

徒戈怰望了望她又望了望那座泯灭沉默在岁月里的宫殿,脸上玉色近乎晶莹的冷,也没有说半个字跟在她身后寂寂而行。

蔚凌然一步步向着那座废弃的宫殿走去,她拔开层层隐蔽的草丛,穿过残破的花墙,缓缓地走在寂然无声铺满灰尘与落叶的路上,直至在那座沉默凉寂的宫殿前停住。

她默然抬头,看这座沉冷的宫殿深深掩没在重重树丛后,看着宫门上早已锈迹斑斑的铜锁,看着生满青苔的斑驳宫墙,爬生着无数藤蔓,那一条条无叶飘**的藤蔓,在冷冷夜风下在惨淡月色中,就如一只只渗着绿光的鬼手,在黑夜里瑟瑟狞笑凄厉招摇。

脑海里似也有一扇紧闭的门被这天清冷惨淡的月色划开,现出一副熟悉又陌生的场景,香幔叠帐美仑美奂的房子里,有个纤美的人影在俯身,低声温柔说着什么,而在光影陆离香气萦绕的奢华寝室里,在那纤美的人影身前,是一个很小的女孩。

女孩长得什么样子?

看不真切!

女孩是谁?是谁?

蔚凌然的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那个纤美的女子到底在说着什么,说了什么呢,温柔而模糊的语声仿佛自遥远的记忆跨过岁月奔来,绵长而朦胧,像是透明玻璃上洒了一层薄薄冷水,使一切看起来都隔了层朦胧熟悉的遥远。

她努力的想倾听清楚,然而这轰然而来的疼痛钻入脑海,一霎将所有场景都推倒揉碎,她眼前还是那两扇紧闭的宫门——油漆剥落铜锁满锈,宫墙还是那面斑驳宫墙,冷清月色映在上面,映出她心底一片迷茫纠葛。

她为什么会在这座废弃的宫殿前产生如此奇怪的联想?

她看着那宫门良久,突然步上前去,慢慢摸着那扇门那只锁,却突然浑身一冷,像瞬间被冰锥刺入了热血跳动的心脏,她霎时呆住,脸色发白心口刺痛。

一双温暖的手落在她肩头,淡淡微热源源不断,涌入她体内,抚平她狂乱的真气,只听得姬沅和略带担忧的道,“凌然,我们回去吧。”

蔚凌然无言闭了闭眼睛,然后轻轻拍了拍他手背,坚定地轻轻走上前,她绝不在不该退缩的时候逃避。

如果这座宫殿曾影响了她以前不去追索的那些记忆,她一定不会因为害怕或其他什么原因而不敢面对。

她轻轻的,坚定的跨前一步,手指抚着斑锈的铜锁,略一用力,锁便落在掌心。

蔚凌然的手顿在半空。

然而这一顿也只是十分短暂的时间,随即她毫不犹豫推门——抬腿进入。

“吱呀!”年久无人保养的门轴发出沉重干嘎的声音,像黑夜里垂死之人在低低发出绝望的呻吟,惨淡的月色随着她身形趟入,照亮了一地寂廖,拉出长长的冷光拉出幽黑的残旧通道。

通道不算太长,连接着几进院落,举目而望,角落屋檐廊柱交接的地方皆结着一层层的蜘蛛网,绵白轻软的蛛丝在清幽月色中,在瑟瑟冷风中颤颤摇**,晃出一天朦胧不透的月光。

蔚凌然沿着通道默默前行,沉缓的脚步踩在厚厚的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极了牵扯梦里的喃喃呓语,她穿过通道绕过走廊,直入宫殿的主殿——一间与记忆中某些场景重叠的寝室。

同样灰尘满布,蛛网串结,室内那些像这座宫殿一样已经被人遗弃的物品依旧整整齐齐的摆放着,透过幽幽窗棂洒进的清惨月光,似乎照出了以前华美至极的寝室里,一个年幼的女孩与一个纤美女子在快乐地嬉戏,然而那温馨和暖的笑声却随着一阵沉冷的脚步戛然而止,小女孩惊惶抬头,只见一双极尽奢华的鞋踏了进来,然后……。

影像一片混乱,蔚凌然捧着头,痛得眼泪打滚,然后——她无声晕了过去。

蔚凌然再次睁开眼睛时,看进了一双急切担忧的清亮眼眸,再一偏头,对上一道同样焦灼急切担忧的视线。

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微微笑起,回头望望寒风中瑟瑟僵立的宫殿,她平静道,“我没事了,按原计划行事。”

姬沅和没有劝阻,只是默默抚了抚她的发,不是不心疼她,而是不敢太心疼她,怕太心疼了会忍不住想阻拦她的脚步,然而她不是世间一般柔弱的女子,她坚强独立勇于面对一切该面对的事情,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徒戈怰也深深看着她,默然凝望眼底泛着深沉的疼惜。

三人自暗夜中掠起,直接飞向泰和殿。

沉静矗立在黑夜里的泰和殿和白天没什么两样,巡值的侍卫在殿外交叉来回巡视着,蔚凌然三人悄无声息贴了过去,她迎风扬开掌心一洒,侍卫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睛细看,四周空空****,除了他们这队巡视的人,大殿沉寂如死。

殿分三进,蔚凌然正想掠进最内的寝殿,姬沅和突然一把拉住她,走近一面宫墙贴着耳朵去听。

“……干脆解决她算了!”

这把女声有点尖利有点冷锐,像是凤轩皇后的声音。

“你终于耐不住了,我早说解决她!”这声音沉哑如磨糙的纸,语调有点不耐烦的味道,蔚凌然一听这声音,浑身血液轰的一下冲上了脑袋。

就是这个声音,就是那个几次三番出现的冒牌货。

“哼,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凤轩皇后似是十分恼怒,不停地走来走去,半晌又怒道,“简直一群该死的混帐东西。”

“你原先可不是想要这样的!”还是那沉哑的声音不轻不重的道,“你不是说还想不动声色的解决掉,又想着可以挽回吗?”

“挽回?你看现在这模样还能挽回吗?真是……”凤轩皇后恨恨一声,却又骂不出什么难听的。

“你决定改变主意了,就早说嘛,何至于……”那冒牌货突然轻笑一声,“何至于现在让人在外面偷听……!”

冒牌货那句话还未说完,蔚凌然三人已经急剧退后,然而,轰的一声,一面宫墙被踢倒,上面的琉璃瓦自烟尘弥漫中乱箭般射了过来。

那沉哑的声音笑道,“挂在墙上多累,干脆好好躺下休息吧。”

蔚凌然冷笑一声,身形自瓦砾中飞起,对着另一面宫墙也是脚尖一踢,轰的如一块布幕般砸向那个冒牌货——地尊。

“我这人有尊老的美德,还是请你先入土吧,这床被子就当我送你的丧礼了。”

蔚凌然冷笑着挑起整面墙,人也同时如飞箭一般踩上墙头,直如一道灿亮的虹朝地尊飚了过去。

地尊悠然立在天井中,衣袖一拂,宫墙便转了方向,然而在转方向之前,两道一银一碧的人影刹那掠到,刀光剑影齐齐同时招呼地尊。

蔚凌然在半空突然一个后仰,生生将自己栽到地尊后心近处,手一抬,寒玉剑乌光一闪,已狠狠刺向地尊。

地尊的身体蓦地扭了扭,这轻挪之间已离了寒玉剑剑气范围,然而,姬沅和的剑与徒戈怰的刀又再如密密缠织的网,漫起一片光芒朝他兜头兜脸罩了过去,三人相处甚久,早已熟知大家的武功,蔚凌然的武功还是徒戈怰亲授,三人默契自然非同一般。

在这乍合又分的光芒里,已倒塌的宫墙外突然冲了一个人过来,蔚凌然转头一看,却是南宫谈。

地尊嘿嘿冷笑两声,悠悠道,“嗯,又多了一个,你们共赴黄泉倒也不寂寞。”

“是不寂寞!”姬沅和突然沉声道,“一生所爱嫁与别人,心中是何感受?”

地尊听得这话,面上白了白。

姬沅和又慢慢道,“眼见她凤冠霞帔美娇娘,却是嫁作他人妇,想着她与别人红烛帐度热,是何心情?”

地尊张了张嘴,然而脸色已发青,比这天上一轮惨月还青。

姬沅和也不看他,抬头对着月亮幽幽叹气,“唉,做人做到这份上真是窝囊,堂堂五大尊,武功冠绝天下,却换不来伊人低头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