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凌然从未见过姬沅和这一刻的神情,着了火燃烧成烬般锋锐明烈低沉的疼痛,一刹那竟然掌心抓剑刃怔在原地。

对面姬沅和触上她的眼神退了退却已经不再靠近她,双手慢慢缩了起来抱住头满面痛悔的声音低低道,“凌然……对不起!”

蔚凌然握寒玉剑的手无声颤了颤,她从没见过姬沅和这样的神情,也几乎从没听过他对她道歉,因为这人强大得几乎没有犯错的时候。

然而今夜一念之差,也许并不是一念之差,他封住她穴道,也许不过是想像往常一样占她一点小便宜,贪享她身上的温暖香气,然后再以他自身功力帮她推血过宫,不过在这中间出了个匪夷所思的岔子,这个岔子差点要了她的命……!

继姬沅和之后,徒戈怰南宫谈甚至凤初式都冲了进来,挤在狭窄的空间里,望望二人脸上怏怏灰沉神情,聪明的都选择了沉默。

各人关切眼神一送,蔚凌然更觉得心情遭透,被人无端轻薄差点毁去清白,一想到那人的手曾摸过她……,蔚凌然就几乎崩溃,手指一捏一转,寒玉剑对着床铺狠狠挥了下去,轰隆一声床板塌落,她抬手再次将壁板拉过,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隔在另一头,她自己将床拖得老远然后呼一下跳上床,拉过被子当头一蒙……。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舱房里另外四名男子眸光晦暗静静看着她,姬沅和脸色白了白,盯着那块拉拢的壁板如凝定化石一般,眼神自责悔恨疼痛悠远,目光化成了窗外那一点冷辉的月,呆滞全无人气,默痛于心哀恨于心刻成了骨子里最深重的内伤。

自从那个冒牌姬沅和事件之后,蔚凌然与正版姬沅和就陷入了小心翼翼的尴尬境地,蔚凌然继续埋头当她的鸵鸟,连徒少爷去敲门都被她呯一声关上差点撞塌了鼻子,由高帅默的保镖变成丝一族,她周身气温下降到了冰点,见者无一不低头绕路,生怕被冻成冰块。

其实对于蔚凌然来说,她并不是对那晚的事迁怒于谁,她不过陷在对那件事极其排斥的懊恼愤怒里,难以自拔的溺在超沮丧的情绪中。

而姬沅和则是深深自责,自责其一生万事在握,却险些做出了一件让他后悔一生的事,更有一份深沉难以出口难以发泄的愤怒,这两种负面的情绪日夜折腾着他,就如一把尖利荆棘插在心头,令他刺心的痛却又无可奈何,这是他以往岁月从来没有经受过的,即使他的命被人一贯的用毒控制着……也没有此刻的愤恨无力刺心。

这些情绪连他一贯沉稳平静都彻底打破,脸上再不见往日从容浅淡笑意。

虽然没有见着那个可恶家伙的真面目,但他们仔细推敲之下,隐约可知那人身份,如此善于伪装与匿藏武功身手又已臻化境的,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

这件事一出,蔚凌然连在船上畅游金沙江的心情都没有了,就着附近一个渡头便弃船登岸,她觉得也许看不见那舱房那张床她心情失落郁闷的情绪会好点。

她上岸身边不再是一向粘着她不放的姬沅和,而再次换成了三步不离的徒保镖默默跟随,她一路埋头在前面大步霍霍走着,身后跟了一串脸色不太好看的少年,走了半天,她突然觉得眼前光线有点暗黄,抬首一看,不由得愕在当场,周围层云涌动天际暮色四合,天色已近黄昏,放眼望去,她现在却站在连绵群山之中。

蔚凌然皱了皱眉,心想难道今晚他们得露宿林中了,身后那一排雄性动物也是,就会傻兮兮跟着她乱窜也不知道出句声提个醒。

她这想法可冤枉了不少人,徒戈怰话少,自然不会出声规劝她,南宫谈也是冷淡性子也不会多事,姬沅和则默默注视着前方大步流星的身影,根本没留意周围景物变化,唯独武功最微的凤初式曾经不止一次给了那三个冰块男明示暗示,可人家眼睛都不瞄他一下,谁能将他的话听进去。

蔚凌然脚步缓了下来,张了嘴巴瞟一眼身后几人,有心想说句话,可想了想嘴唇嗫嚅动了动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于是,她继续低头默默往前走。这样气氛低压的又走了一段路,走进小道边一处林子,蔚凌然看了看四周,淡淡道,“现在下山也没什么地方可供住宿,不如今晚就就住这里将就了。”

于是凤初式这个凤轩六皇子很勤快很识相的去拾些枯柴断木来当柴火,柴火噼噼啪啪燃得正旺,山间蓦地卷过阵阵狂风,低压阴暗的天空突然下起大雨来,几人无奈顶着呼呼风声霍霍雨势一路狂奔,终于在群山连绵起伏山脚处发现一间漏风漏雨的破庙,漏风漏雨也总比无遮无挡来得好,几人身形一掠便奔了进去,又就近抱了些茅草枯枝回来,修庙顶的修庙顶生火的生火,分工合作默契天成。

眨眼的功夫,铺了茅草的庙顶钉钉锤锤的四面破墙断木已经将冷嘶嘶的风湿溚溚的雨水挡在了庙外面,火堆燃亮了寂静的夜驱尽了冬天浸骨寒意,几人围在火堆旁或坐或卧或半躺,闲散随意漫不经心或闭目假寐或安静打坐,静默无声聆听着外面风声雨意。

猛烈的风雨来去势烈没多久也便停歇了,火堆星光微微,凤初式望望外面阴黑的天空,道,“趁着雨停这档口,我出去再寻些柴回来,不然一会柴烧完,这大冷的晚上人可得冻着了。”

他转身出去,蔚凌然朝徒戈怰看了一眼,徒少爷便也悠悠起身跟着凤初式出去。

冷风飕飕里,南宫谈默默递过一杯微温的水,蔚凌然冲他笑了笑,接过杯子握在手里,那温热的感觉令她微微一怔,这大冷的天水本也是冷的,如今握在她手里却是热的……南宫谈居然细心的浪费内力暖了水暖了杯子才递过来。

蔚凌然一阵呆怔,有些心绪复杂的扭头望了望那一直冷漠极倨傲的少年,南宫谈也正转头眸光铮亮默默看着她……。

两人视线一碰上,蔚凌然立刻极不自然地低下头,轻轻说道,“谢谢!”突然感觉背上有一道古怪视线粘得她十分难受,那目光也不探究也不询问,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对着她的纤长的背影沉静地看着,虽然两人并非对面而坐,蔚凌然却可以想像得出那人的神情与眼神,他眸光暗淡的眸底里看似什么都没有,其实什么都包含在里面。

蔚凌然无声叹了口气,有心不想去理会,坚持装作缓慢喝水,坚持了一会却觉得心底翻涌着倍加难受的情绪,她垂眉看着杯里清澈水面倒映出身后那人极其沉默的身影,换成以前,他一定会嘻皮笑脸粘在她身边,然而今夜他的安静却更让她心底泛酸。

那种涩涩的苦味酸味齐齐涌上心头,无论怎么咀嚼都找不出人生里有哪种甜的滋味可以弥补此刻的酸涩。

在这里,风云涌动世事变幻的时空里,人生里每一份短暂的甜其实都是珍贵而奢侈的,谁会知道,下一刻他们之间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数来毁掉那些珍藏的甜。

蔚凌然突然仰起头,将眼底溢泛的晶莹闪光倒流回去,咕噜咕噜几声,猛地将一杯水饮尽。然后她站了起来,各自给南宫谈姬沅和两人倒了水,笑意浅浅的先递了杯子给南宫谈,望望那道沉寂如墙安静如石身影,手里递杯子的动作反复折腾几次,无论怎样杯子最终还是递不出送不到那人手上。

蔚凌然微微叹息勾着头重新坐在火堆旁,将那只装满清水的杯往姬沅和方向慢慢地一点点地用指尖挪动轻送,她紧抿着唇也不说话也不看姬沅和,目光呆滞神情冷郁的用她的一指禅神功,顶着杯子推呀推挪呀挪,杯子无声的,在火光摇曳暗影里慢慢地一点点往那道安静身影移动……。

南宫谈轻轻挑眉,望了望姬沅和眉梢一低再落在她顶杯子的手指上,望了半晌终扭开了头,他扭头的瞬间极快地闭了闭眼睛,烁亮眼底闪过一丝乌黑的云,那眸光霎那便暗了下去。

杯子还在空地上,两人不到的一米的距离里,继续着十万里长征的路途……。

蔚凌然不知第几次顶着杯身的时候,突然碰上一双微温的手指。

那两指扶着杯,似乎也是想拿起杯子的,却在碰上她手指的时候顿了顿,怔了怔,触及她指尖的时候,又下意识缩了缩让了让,然后那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将杯子连同蔚凌然的手一齐握住,包在微温的手掌里,贴着掌心热度微微。